六國旅館系列:流年拋——那些期待在麗江遇見愛情的人,都豔遇了嗎?

六國旅館系列,是在路上的故事機。

此篇爲流年拋。

講述過去與現在,夢境與現實的聯繫。

“哪怕你忘了自己,都不要忘記我曾經愛你。”


她又做了那個夢。

說來也是妄想。

夢裏見過的人,怎麼會想到現實中去對照。

小舟只好把自己的糾結歸結爲:太閒了。

是的。自從上次畫稿交稿後,她已經有三個月沒有再接到工作。

突兀空出來的時間,被她妥帖安排出來旅行。

麗江,這樣一個她從前想也不會要來的地方——因爲太知名,所以也同樣致命。

她可不希望在人羣中被擠來擠去。她最討厭的就是人。

幸好清晨的四方街人還不多,偶有幾隻早起小鳥扛着相機也是行色匆匆,去奔赴看日出的好視角咔擦一通忙碌了。

小舟沿着青石板路往四方街拐角去,小溪流潺潺的聲音像是歌曲,她突然聽到了一個聲音,猛地擡頭卻只看到二樓的相機。

相機背後是一個穿着黑色夾克的男子。看不出年紀。他把整張臉埋在相機後面。

但她知道,那聲音不是他發出的。

那甚至不像是個聲音。但她爲什麼要擡頭呢?如果那連聲音也不是,是什麼吸引的她擡起頭來?

小舟快步往前走,在街角看到一家名爲“我在麗江等你”的小店。

麗江這樣的店鋪實在太多,打着有酒有故事的名頭,吸引外來遊客前往。這世界上哪一個人活着不是沒有前塵昨日的呢?

那些過去的不都是個故事?

小舟回到自己預定的青旅。她在這裏待了一週了。

也實在是閒。

閒的都睡不住。

每天晚上9點準時入睡,早上五點醒來,在屋子裏玩一個小時的手機,到外面去跑步一圈。

差不多7點的時候回到古城。這時還好遊客也還並不多。她可以買點早飯回去,一天晃晃悠悠且無事可做。

她不過是來打發日子。

她沒有想過會遇到誰。

就好像她在那之前從不知道有命運這回事。

可偏偏被她碰上了。

所以有人解釋。那些逃不掉的,被稱爲宿命。

是已經寫好的,攤在那裏的,只等着如約到來的未來。

她遇到了那個在她夢裏面出現過的人。

*

是不是因爲夢裏面不是一面之緣,兩面三面四五面,所以放到現實裏來做個對照?

小舟只記得臉頰很痛。她嘶了一聲,趕緊把掐在臉上的爪牙拿下來——那是爲了確認此刻是不是還在夢境裏面的措施。

她怎麼可能連續三個月接不到畫稿?她可是最優秀的靈魂畫手啊!這一切都像假的。

她懷疑自己是進入了另一個平行世界。

她被眼前男人攔住。

她問他幹嘛。

他看了她幾眼,才問,“你不認識我了?”

她將震驚藏得很好,問,“我爲什麼要認識你?”

“你先擦擦臉。”男人遞過來一張紙巾。

小舟看見他從褲兜裏拿出來,是一包清風的紙手帕。他抽出了一張遞給她。

她不過剛剛從外面回來,走了一身的汗此刻才衝了把臉。現在臉上的水珠子像淚水一樣往下滴。她手一揚把臉一擦,“不用,我環保。”

小舟擡着脖頸說話。這樣她還是比他矮。

男人笑笑,手裏的紙手帕還沒有收回去。

小舟有幾分心虛,繞過他往二樓木樓梯走去。

到了轉角處,她往後一瞥,他沒跟來。她不知爲何卻是有些失望。

不知爲何。

*

這一天晚上,她又做夢了。夢到那個身影在一片白氣之中。那好像是一處海。她不知道。

可是這一次,她只看見他的背影。

不知爲何,她就知道是他。

是白天見到的那一個人。

她知道自己在夢中。可是醒不過來。

她掙扎着讓自己醒來,卻發現把自己放到了一個四處黑暗的地方。

如果說剛纔的境地是滿目的白,白得茫茫然一片像霧氣蒸騰。那現在就是徹頭徹尾的黑暗。她不停地走。這條路像沒有終點,她走不完。

小舟走不動了,她蹲在地上。反正夢都自己會醒,她爲什麼要這麼費力呢。

她乾脆坐在一角。

黑暗總會褪去,她就不信她會昏昏睡到暗無天日。

她這些天生活有多規律,都成了老年人的典範。

*

陽光照進花窗的剎那,小舟睜開了眼。她在牀上躺了幾秒。起牀來要出去跑步,看了一眼時間,發現居然多睡了半個小時。

她趕緊刷牙洗臉往外衝。

砰咚一下撞到一個身子。她心跳噗通通地緊張,對方已經有含笑聲音出來。

“不道個歉?”

她擡起了頭,“我做人比較大度。”

一瞬之間,黑白顛倒。

對方不惱,看着她,依然笑。

“好,我道歉。是我擋了你的路。”

“知道還不走開?”小舟面無表情往外走。

院子大門嘎啦一聲拉開。背後的身影又被關在門之內。

她回頭望了一眼,看到緊閉的紅門。

她在原地頓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自己是去跑步的。

已經晚了。

她加緊了速度往前衝。

*

上午十點的古城,漸漸熱鬧四溢開來。商鋪中有人在討論前幾天的事故。

如此慘烈的事故,幾十年不出一回,正因爲罕見,更加讓人扼腕嘆息。

可普通人對於生死,也不過是一說一散。

事不關己的痛楚,頂多也止步於可惜而已。

“帥哥,要買特產不?帶回去給女朋友嚐嚐,我家很實在的!”納西女孩子看到門口的男人看向店內,她急忙介紹自己家特色。

男人搖了搖頭。

女孩子仍在推薦,“我說真的。價格便宜,而且東西好喫。不買你肯定會後悔!”

“後悔?”

女孩子說,“對啊。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嘛!”

那男人呆呆的。女孩子看了他一眼,門臉另一頭又來了客人,她轉身就去招待他們——那些看起來五大三粗的,總是不缺錢的主顧。

面對各色各樣的人羣多了,她已經有自己分辨的一套。所以在感受到那男人的氣場後,她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是禮貌,讓她維持着僞裝,看似熱情的套路,可實際她後背已經出了汗。

她不知道自己爲何緊張。

那大胖子問了一圈,每一樣都試吃了一遍後,說了聲“我再看看啊”,轉身就走了。

她撇了撇嘴,發現門口那男人還在等她。

“帥哥,要麼?”出於賺錢本能,她還是決定問一下。

禮節性問一下。不要總可以走開。這點禮貌大家都有的吧。

她沒想到他居然買了。

他一下子買了那麼多。

“帥哥你是有很多女朋友嗎?怎麼買這麼多酸角糖啊?”

他買的都是同一種,小姑娘沒見過這樣的。

可對面男人只是笑笑,說了謝謝,拎了袋子就走開。

紀念品店鋪門前依然人流熱絡。眨眼之間,她就看不見那個男人。

直到又有人來問價格,她才恢復以往,繼續熱熱鬧鬧熱情洋溢地開始介紹。

*

小舟在古城轉了一大圈,她本來跑完步是直接回去的。可是不知爲何,突然想起昨天那種際遇。她心裏害怕。

在四方街溜啊溜啊不知不覺就逛到中午。

回到青旅時沒看到那人,她向店主打聽,沒人記得那個男人。

小舟想起她穿的衣服。一點標誌都沒有,看起來實在是太不起眼,她換了措辭。

“就是長得比較好看的,也比較高的一個男的。”

“......沒印象了。”青旅的小姑娘實在爲難,“這兒的都挺好看的。”

小舟搖搖頭,不再有打算追問。大門處忽然叮鈴一聲。

那是小鈴鐺被吹響的聲音。

她轉頭望去,發現只是一陣風。

一陣風而已。

她心悸什麼?

小舟說了謝謝,回去二樓洗漱睡覺。

天知道她爲了躲一個她根本不認識的男人,躲到了晚上。

她真是閒得發慌的。

納西族的老房子,木質樓梯嘎吱嘎吱響。小舟蹦蹦跳跳去到二樓,自己房間在拐角最盡頭。她喜歡安靜。

她一向習慣了安靜。

那門口地上放着一個袋子。

她猶豫着蹲下身,看到袋子裏有一張紙條。上面寫着,“道歉的小糖果。”

她笑了起來。

不用問也知道是誰送的。

她把袋子拿起來,是當地的一種水果糖。

小舟洗完澡出來,聽到樓下酒吧裏傳出來的歌曲。

她坐在桌前畫着畫。這麼多年習慣了用電腦作畫,她已經很少拿鉛筆畫畫了。

酸角糖一顆接一顆,她很快喫完了一袋。

幸好還有一袋。

那男人還算懂事,知道送個兩袋。

她心裏對他開始改觀。

*

第二天小舟繼續出門跑步,下樓梯的時候她故意放慢腳步,沒看到那個身影。

也許她今天太早了。她不過是同往常時候一樣。她看了看四周。想起第一次與他見面時是她從外回來。

昨天又是她起晚了才撞上她。

她搖了搖腦袋,打算趕緊出去跑步,這樣待會兒說不定可以說個謝謝。

她不知道自己已經開始惦念他。

回來時,小舟沒有看見他。她失望上樓,卻發現自己的門前又被放了兩袋糖果。字條還是昨天的。

她拿了起來,與昨天的那張放到一起。

上面說,“道歉的小糖果。”

他不是已經道歉過了麼?

她愈發對這個男人產生好奇。

*

第一天,她還是沒有見到他。但在她回到房間的時候,同樣看見了兩袋糖果。

第二天,第六天,第七天......

他總是不出現。她已經有點生氣了。

她去問前臺,“那個住了那麼久的人在哪間房?”

小姑娘雲裏霧裏。可是在同一家店住宿八天,這個特徵十分明顯。

“沒有啊——”小姑娘還有點不太確信,“舟姐你確定糖果是有人送你的嗎?”

小舟最煩人不信任她,“難道你以爲我自己給自己的?”

“不是不是,我是覺得......”小姑娘看了一眼對面小舟,沒敢把話接下去,“可是確實沒有誰住了八天啊!”

小舟擠進前臺去。那登記系統裏乾乾淨淨。只有一個她住了那麼久。

“工作人員呢?”

“沒有。”小姑娘搖頭,“我們這兒的打掃阿姨是白族阿孃,燒飯的也是阿孃。沒有你說的那麼高高帥帥的,有我早就知道了呀......”小姑娘的後半句輕悄悄的,似乎在訴說一個不太好意思的祕密。

*

小舟回到房間,把這些天收到的紙條一一拿出來。每一張都寫着,“道歉的小糖果。”

字寫得很認真,不像是開玩笑的。那糖果也是她喜歡喫的,酸酸甜甜,有滋有味得多。

她並沒有在做夢啊。

糖是真的。紙條是真的。她再次掐了掐自己臉。大門口傳來敲門聲。

她打開門,被迎頭的風撞了一臉。

原來不是有人,是風吹了過來。

她繼續把房門關上。

這一天晚上,小舟又做夢了。夢裏面她沒有看到那個人,她站在那片海面唯一裸露在外的石塊上面,她的四面都是風。不知爲何,她淚流了滿面。

她不知道爲什麼,就是覺得難過。無法言說的難過。

她看到那水溢到了自己腳尖,然後一點點埋到自己腳腕、小腿......

突然畫面一轉,她感受到一陣力量把她拽起。

她在一片徹頭徹尾的黑暗中。她聽到自己在問,“你在哪?”

她能夠感受到有誰在,她分明看不見。

空氣中沒有回聲。安靜,卻並不可怕。

是心安的感受。小舟站直了身子,“你出來。”

像是一聲命令。她不擔憂,也不懼怕。

“小舟。”對方在叫她的名字。

“你是誰?”

“你忘記我了。”那聲音裏有一點傷感。

小舟的心也像被什麼噎住,她說,“所以我要你來提醒我,你是誰。”

隔了一會兒,那聲音才繼續說道,“你不用記得我是誰。只要知道這世上有人在愛你。”

小舟還要再問,忽然眼皮一動,她醒了過來。

她坐在了自己的牀上。

是個噩夢。

她出了冷汗,卻覺得全身被溫暖包圍。

她不知道她做了什麼夢,她不記得了。

*

她於第二天退了房。

麗江太遠,哪怕就在她眼前,她也覺得它遙不可及。那不是她追逐的地方。

她愛安靜,她需要自己的思考空間。

可是這裏熱鬧、繁華,不比都市休閒。燈紅酒綠裏觥籌交錯,你來我往間亦是互相試探。男與女,力量與斡旋,制衡與期待。人心總是雀躍。

她拿了行李上了包車。背後的古城裏,依然有人在商討前幾天的大事故。因爲事件發生得越激烈,那討論就越持久。所以哪怕半個月過去了,熱度依然不減。

“多年輕的女孩子呀,怎麼就死了呢!”

“是啊真可惜!”

“好好的出來玩一場的,看來命這回事還是要相信的。”

“信什麼命呀,要來的擋也擋不住。不來的你求他也沒用。”

司機等了半天沒看到人回來,解開安全帶往外下車,看到那姑娘就在那看着電視,“美女還走不走了啊?”

小舟回過神來,看向司機,眼神裏卻有着茫然。

他還在說着什麼。她快步往他走過去,上了車。

車子離開古城,車子駛進了康莊大道。

雪山都不見。

她再一次使勁地捏捏自己的臉。

她並沒有死。

所以那剛纔的一切只是她白日做夢。她憑白在車上睡了一覺。只因爲太過真實,所以看起來像真實發生過。

*

而被車子拋在身後的遙遠麗江,在四方街的偏僻一角里,有一家叫六國旅館的小店,看上去已經沒人住了。

“她忘記你了。”是個小孩子的聲音,聽起來滿是喜悅。

“她沒忘。”是個男聲。

小孩子不信。

*

小舟忽然背過身,朝着車子的後面望了一眼。她轉回身來,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幹嘛。

*

青旅的白族阿孃打掃房間看到書桌上的一張畫,她急忙拿下樓給到前臺,問是不是客人落下了東西。

小姑娘接過那張畫正待看,不知道哪裏來的一陣風把它吹跑了。她追了好久,始終是沒有追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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