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在單位，平時也沒時間回家。”奶奶回答。
“那，我媽她，以前脾氣大嗎？愛發脾氣嗎？”毛豆想起公公的話。
“你媽脾氣？我不大清楚。她大多不說話，看着脾氣不大，也可能她怕我，沒見她發過脾氣。”
毛豆心想，怪不着公公說婆婆受到奶奶不公平待遇。原來如此。聽奶奶的意思，媽的脾氣是不大。是後來變了。
是不是和爸不在家，常年受奶奶訓斥有關？一直壓抑後的爆發？
有可能，人的情緒不能一直憋着，總要尋找一個發泄口。不幸的是，婆婆找到的發泄口是自己的老公和孩子。
可是婆婆怎麼又不會做飯？也不會針線？
那時候像媽媽這樣年齡的人，上學是很少的。婆婆不識字，應該沒上過學。做飯和做針線，那不應該是當時女孩子們的必備功課嗎？
是婆婆的媽，也就是曉威的姥姥造成的失誤。
奶奶看毛豆低頭不語，便問她：
“故事怎麼聽得沒聲了？怎麼？和你想的不一樣？”
“不是，我，我……”
毛豆不知該如何回答奶奶。她腦子一團亂麻， 還沒想到一個有用的法子。
奶奶看了毛豆一眼，說道：
“你回來不是想聽故事這麼簡單吧？有啥事？你直接給奶奶說。”
“奶奶……，我媽她，她要絕食。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毛豆乾脆合盤端出。
“絕食？爲啥要絕食？”
毛豆把事情原委告訴了一遍。奶奶聽完，想了一想，說道：
“你把你媽送回鄉下來。”
“這怎麼可以？”
聽了奶奶的話，毛豆愣住了。
她知道奶奶和媽媽這些年基本沒啥交集，以前她不明所以。現在聽了奶奶講的，她算是明白了她們之間的一些過節。
可是，可是，她們現在依然不合啊。奶奶怎麼說送回來？
看毛豆震驚的臉，奶奶淡定地對毛豆說：
“你媽她脾氣不壞，那些年是我訓她的多，她對我這個婆婆還是很尊敬的。我也想了，你媽她現在這樣，多少和我有關係，曉武死了，末兒走了，我這心……，哎，都怪我。
我要不做點啥，以後去了那邊，都沒臉見你爸和你爺，還有曉武。你把你媽送回來，我給她端飯，我像對自己閨女一樣侍候她，愛她，寵她，我就不相信她不喫。”
“奶奶……”
“奶奶現在還能動，手腳都沒問題，做飯啥活都沒問題，再說，飯也不用奶奶做， 你王嬸專門做哩，我就是問寒問暖問着你媽，看着你媽一點。沒事的，奶奶可以。”
“我……”
“把你媽送回來。現在天氣暖和了，村裏空氣也好，你媽在村裏也有關係好的姐妹，在村裏，說說笑笑，地裏挖挖野菜，又能運動又能呼吸新鮮空氣又能心情好。聽奶奶的話，把你媽送回來。”
“孩子，這不光是爲你媽好，也是爲奶奶好。奶奶這麼大年紀了，不知道哪天就起身走了，你不讓奶奶彌補一下過錯，我都沒臉死，我死了也閉不上眼啊，孩子。聽話，把你媽送回來，哦。”奶奶說到最後， 幾乎是懇求了。
“我媽她，可以嗎？”毛豆還在猶豫。
“可以，可以，我保證。村裏你媽的姐妹不少呢， 你媽心情肯定能好。你相信奶奶。”
“那，…… 好吧。”
毛豆終於下定決心。解鈴還需繫鈴人，婆婆的壞脾氣壞心情或許奶奶真能解開呢。
既然下了決心，毛豆立刻動手收拾前面屋子，掃地，拖地，抹，洗，晾，曬。花了兩個多小時，將屋子打掃得乾乾淨淨。
奶奶也跟在毛豆後面，遞個抹布啥的。看得出，奶奶對即將到來的婆媳共同生活很是期待。
收拾完屋子，毛豆和奶奶坐下來休息。
奶奶看着毛豆紅紅的臉，笑着說道：
“像你這樣纔好。”
毛豆被奶奶說得莫名其妙，問：
“我哪樣？奶奶。”
“就這樣，笨笨的樣子纔好。”奶奶笑說。
“奶奶真會取笑，笨笨的哪裏好？人都喜歡聰明伶俐的，伶牙俐齒才討人喜歡。”
“伶牙俐齒是討人喜歡，但是對自己，對家人不一定好。太聰明瞭，反而容易喫聰明的虧。”
“爲啥這麼說？奶奶。”毛豆不解地問道。
“聰明的人都知道自己聰明，也大多自信。他們做出一些事情，就能預先判定會出一個怎樣的結果。
大部分時間，他們是對的，但是世上事，不一定都是馬上會有結果的。偶爾，他們就會碰到這種不會馬上就有結果的事。但是他們自信慣了，不習慣這種沒有結果。
他們會用另一種更加快速的辦法來解決，結果呢，事情會越變越糟。他們不懂事緩則圓這個古話。
不是他們不懂，是他們太相信自己，太聰明，不相信自己會辦不到。”
“哦。”毛豆聽呆了。
“你不像他們那樣伶牙俐齒，做事也是慢半拍，看着是沒有他們機智多變，其實這是大智。這樣才往往能成大事。末兒她，是太聰明瞭。太急於求成了。”
“奶奶，我……”
“你這樣笨笨的才撐得住福氣。曉威有你，曉威也是有福氣的。”奶奶打斷毛豆，接着說道。
“我沒有你說的那樣好。”毛豆被奶奶說得臉紅紅的。
“你不是反應慢，你是不爭。心裏有桿秤。知道啥事最重要。一般的你都不計較，由它。碰到真正重要的，你在乎的，你不比任何一個人差一點半點。
而且你力道用在鋒芒上，你其實比那些平日的厲害角色在真正事上要更厲害，更有能耐。”
毛豆聽了奶奶的話，不由想起媽媽在省城被推進手術大廳等待的那一刻，是她，和醫生多方交涉，喋喋不休，最終取得醫生同意，陪伴在媽媽身邊一起等待；媽媽動完手術，是她，找主治大夫，找護士長，找科主任，找院長，說破了喉嚨磨破了嘴，她平生第一次在那個下午，使盡了她長到27歲還從沒有沒有在意過的那些本事。算得上是十八般武藝全用上了。
老爸看不過，勸她說，實在不行就算了。她毛豆就不信，醫院是爲人服務的，病人至上。
媽患有老年癡呆，旁邊沒有自己親人，他她會驚恐，會害怕，會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面臨怎樣的境況，內心惶惶，又何談配合護士，恢復身體健康？
那樣只會使她的病情很快惡化。所以，這樣的制度不適合媽媽，醫院應該允許他們中有一個人陪在媽媽身邊。
她不依不撓。最終，院長親自過來安排主治，允許他們一個親人在重症室陪護。
奶奶說的對，遇到她在乎的，她毛豆絕不退讓。
“奶奶見過的人多了，什麼人沒見過，什麼事沒見過。奶奶以前，也是一個能不夠的人，也是一句話說出去就要聽到響的人。
以前的我，根本看不到這種大智慧，只知道掐尖好強使小聰明，事事不容人。結果呢，哎……，曉武的死，說起來和奶奶也有關係啊。
奶奶活了一輩子，總算明白了， 明白什麼纔是大智，什麼纔是真正的聰明。”
“奶奶……”
“孩子，把你媽照顧好，管好，也算是奶奶在贖罪了。但願黃土地下，你爸，曉武，還有你爺爺，他們能夠原諒我。”
奶奶說着，眼睛飄向了遠處，眼窩是深深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