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無賊傻根自述

 

    我是一個孤兒,自幼生活在河北農村,喫百家飯,穿百家衣,嚐遍了村裏新媳婦的奶子。我最喜歡去村長的家裏,因爲他排行老二,我就也和村裏其他孩子一樣,管他叫二叔。二叔脾氣好,見了我總是笑眯眯的,還經常給我些地瓜、糖果之類的喫的,不過,讓我最着迷的,卻是他家裏那些神奇的寶貝。村裏祖傳着修廟的手藝,二叔是其中手藝最好的,經常帶着鄉親們出去修佛建廟,是大家公認的能人,當然,也是全村最有錢的。在他家大院裏,總有些佛像神龕啊,佛珠墜子什麼的,我都是分外喜歡,經常一擺弄就是半天,二叔指着我對別人說,這孩子有佛性。

    漸漸大些了,到了該上學的年紀。二叔和幾個村裏的長者商量,湊錢把我送到了鄉上的小學。開始的時候,我很新奇,但是沒多久,我就發現我和其他的孩子不一樣。他們都不願意和我玩,而且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後來,他們還衝我扔石頭,叫我“野種”。我不明白這詞的意思,跑去問二叔。二叔哈哈一笑,摸着我的腦袋,接着,又伸了伸拳頭,“傻根啊,大家只服有力量的人。”我打小就上山砍柴拾糞,每天走幾十裏山路。論力氣,他們不是我的對手,但是他們人多,我還是被欺負,只有同村的玉蘭和富貴護着我,讓我不被人打,我心裏想,等我以後有了錢,天天帶着玉蘭和富貴去喫豆漿,想蘸紅糖就蘸紅糖,想蘸白糖就蘸白糖,每個人一次要兩碗,喝一碗,倒一碗!而且還要規定,全村的牛糞只能我們三個揀!而在我十二歲那年的一次揀牛糞的經歷,讓我對這個世界有了全新的認識。那次我上山打柴,運氣特別好,半天工夫就打下了滿滿一擔,喜滋滋地揹着下山,在路上,看見一灘又大又新鮮的牛糞,高興得我差點滾下山去。可是發現自己沒帶糞筐,於是我找塊石頭,在牛糞周圍劃了一個圈,意思是這牛糞已經有主了,這是我們村的慣例。等我第二天,興沖沖地揹着糞筐上山的時候,我卻發現,圈還是那個圈,但牛糞卻不再是牛糞,圈裏空空如也,象是課堂裏學的數字0……,“我的牛糞,你在哪裏?”我對着蒼山呼喚,蒼山不答,把問題又拋回給我;我向白雲吶喊,白雲不語,只是默默迴避。天黑了,我下山的時候,我就懂得了,這個世界,有種人,可以不告訴別人而拿走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十六歲那年,我和玉蘭、富貴偷偷進省城去玩,在火車站,我們被黎叔抓去了,他打我們,逼我們用兩根手指去滾水裏夾溜滑溜滑的肥皂片,還讓我們練習用刀片劃包,練不到位就不讓我們喫飯,富貴就是這樣被連打帶餓給折磨死了。終於有個機會,我們可以逃出去,但是玉蘭不願意走了,她咬着牙說不想再回那個小山村,要去看看外邊的大世界。我就一個人回到了村裏,沒有去上學,而是求二叔帶我出去修廟。就這樣,我來到了西藏,一呆就是五年。

    這五年間,我把二叔的手藝都學全了,成了水平最好的技工,已經可以獨當一面。每年過年,老鄉們都回家的時候,我留在工地裏,什麼都沒想,沒日沒夜地練習着黎叔教下的法子。我的手很修長,乾燥而且穩,我可以一隻手剝一個生雞蛋,而膜不破;我可以用五個指頭在一個杯子上不停飛跑而杯子不掉下來;我還可以捉只麻雀在手心裏,無論它如何振翅膀,都讓它無法從手掌中借到力而飛不起來。工地附近有一羣狼,我不怕它們,我給一個跌下陷阱而摔斷腿的狼接好了腿,還給他們都起了名字,我管最漂亮的那隻母狼叫玉蘭,管狼王叫富貴。月圓的夜晚,我對着明月嘶聲叫着玉蘭、富貴,它們跑了過來,看着淚流滿面的我,不知所措。

    終於,那一天,我在腳手架上刷金粉的時候,看到了玉蘭,儘管隔了五年,我還是從她那顧盼生姿的大眼睛中把她認了出來。她混跡在朝拜的人羣中,不斷出手,很快就收穫頗豐,那一剎那,我的心,軟得幾乎跳不起來,手也破天荒地抖了一下,一滴金粉掉落下來,擊碎了我平靜的心湖,我知道,黎叔來了。同時,我也看到了那對年輕的大盜。

    收工的時候,我向二叔提出娶錢回家蓋房的要求,二叔一聽,呵呵笑了一下,答應幫我相個媳婦。這時候,我看見了那個美麗的女子,她孤獨地走在荒蕪的路上,象個疲倦的母狼。毫無來由的,我對她充滿好感,我更知道,我需要藉助他們的力量來對付黎叔。於是,我載了她一程,並把我最珍愛的活佛贈我的降魔杵給了她,這五年的把玩,讓這個降魔杵磨得有些發亮,在夕陽中顯得分外光彩。

    我打聽到一個很大的旅行團的行程,並按照他們的日程買了火車票,我知道,狼羣總是要圈羊的,這個機會他們不會錯過。在火車站候車室,我看到了久違的黎叔,還有玉蘭。我聽到他們稱呼玉蘭作小葉,唉,小葉,總是要隨着風向漂泊的。因爲高原上這五年的強烈紫外線輻射,我的臉很黑,且全是雀斑,又長高了許多,他們似乎並沒有認出我來。我的目光還在繼續搜索,當我看到那對年輕大盜的時候,我的心才安定下來,大戲就要上演,我激動得幾乎不能自己。調勻了呼吸,我大聲叫嚷着“誰是賊,給俺站出來!”,我拍着自己的挎包,向他們繼續打着招呼,“我這裏有六萬塊錢,你們誰是賊就來偷吧。”在大家的注視中,我力求自然,沒有露破綻。雌盜上前和我打招呼,並介紹雄盜給我認識,我知道了他們的名字。王薄、王麗,一個薄命,一個美麗,倒也名副其實。對我的目中無賊,王薄顯得很不屑,這讓我很高興。我的裝傻示弱終於初步成功。
     
    到了車上,我幫他們佔了座,這齣戲,沒有他們可就沒法演了。韓隊長也跑過來湊熱鬧,嚇了我一跳,還好被王薄趕到對面去了。他是我叫來的,上車之前我就去了反扒大隊,和韓隊長商量了整個抓捕計劃。他是那種看起來很讓人信任的男人,演技應該不會差,在車上,他的女下屬叫他韓老師。

    第一次交手,是我去洗手間的時候,一個四眼仔,一箇中年胖子,用很下三濫的手法潑了我一身開水,藉機開切。我沒有動,王薄動了,他沒有讓我失望,出手快準狠,技術含量很足,四眼和胖子合起來也不是他的對手,很輕鬆就把我撈了回來。回到座位上,王麗心疼地給我塗專治燙傷的獾油,一邊還吐氣如蘭,幫我輕輕吹着。風起處,我脖子上的雞皮疙瘩全部起來了,不是臊的,是感動!我記憶中從沒有人對我這麼細緻入微,玉蘭也沒有對我這樣過。我想哭,卻還得對王薄笑着,我開始懷疑自己是否能將這戲,唱到最後。當王薄聲淚俱下,說王麗患絕症的時候,我明知道他在演戲,卻一點也笑不出來,
索性把剛纔積聚的感情釋放出來,我開始大哭,這些年積攢的淚水一瀉而下。回到座位,不由得想起那首孤兒最喜歡的流浪歌,便給王麗唱起來。誰知道,她唱歌都那麼好聽。我給了王薄五千,嘉獎他演戲的逼真,這反而讓王麗對我倍加憐惜,認真地做起我的姐姐來,我想,她應該是佛祖給我的補償吧。

    玉蘭,不,應該是小葉過來了,弄了個煙霧彈,也準備出手。在她出手前的一瞬間,我已經用韓隊給我的冥鈔來了個狸貓換太子,她沒有發覺。我回到座位上,趴在桌上假寐。王薄準備拉着王麗下車,我很着急,也跟了下來,示意韓隊過去招呼一聲,韓隊心領神會,過去傳達了關於我的信息。王麗過來了,我看到她去買了個雞蛋,不知道她要幹什麼,原來是給我變了個拙劣的戲法,我看得很真,那雞蛋是飛了出去,口袋裏的,自然是另外一隻。我順坡下驢,裝做很驚奇的樣子,看着她繼續表演。看着她煞有介事的,要把我包裏的錢變到她包裏的時候,我強忍着笑,故意說她包裏沒有。她嚇了一跳,那驚恐的表情也一下讓我清醒了,我暗想,“我是傻根啊,怎麼能開這個玩笑呢!”我連忙說是騙她的,還故意誇她戲法變得好,轉移她的注意力。要不是她這麼相信我,一定會起疑心,我對自己的失誤懊惱不己。

    火車繼續前進的時候,我和王麗坐回了原位,我看到韓隊回來的時候,知道王薄也上車了。沒多久,播音室號召捐血,這是我和韓隊約好的信號,他先默默離開,走了出去。是該收網的時候了,我也該走了。可這是我最後的舞臺,我還捨不得走,我故意問王薄,我有多少血?他說,一盆。我問,一次捐多少?他說,一杯。我就執意要去捐這一杯,還要拉着他一起去,我想在最後的時候給他暗示,把他撈上岸。我不知道他和黎叔的賭約,所以在他們動手的時候,我沒有絲毫反抗,讓四眼把那包冥幣切了去。接着,王薄說他不去捐了,他怕血。我心裏一酸,揮揮手,讓他去陪我姐。到了臥鋪的時候,我遇到了小葉,我經過她的時候,看了她一眼,咕噥了一句,小心警察。她的眼睛睜得很大,目送我經過,我不確定她是否認得我。我很累了,還是睡一覺吧,睡醒了,一切就都結束了。

    我真的睡着了,直到那滴血滴在我的臉上,我睜開眼睛,看到了那個挎包,那個沾着血痕的挎包……當我事後聽到韓隊解釋的時候,我開始無法理解,這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愛,我知道自己在王薄眼裏,實在微不足道;我更知道,現在這個包能在我的枕測,完全是他對王麗的一句承諾,一份關愛。沉默了良久,韓隊說,“你立了大功,想要多少獎賞,我幫你爭取。” 我請他不要抓王麗,韓隊拍了拍我的肩膀,說他把王薄最後的那條短信發出去後,就再也沒有想過去抓王麗。我接着說,我想把我那個降魔杵拿回來。韓隊答應了。而小葉也終於在我的暗示下,把黎叔出賣了,我認爲這是對他最大的打擊,不過這
還不足夠,他總是很快要離開這個世界的。

    下了火車,太陽明晃晃的照了下來,我有些睜不開眼睛,一時不知道該往哪裏去,定了一下神,我把挎包往身後背了背,拍了拍掛在脖子上的降魔杵,大步走了起來,“又一個大盜出世了!”我邊走邊這樣對自己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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