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莫名其妙醒來的時候,我成了謝必安他女朋友。
他向我求愛的時候,老八他那張黑炭般的臉又黑了幾個度,五官都擠在一起,不停的向小紅使眼色,可小紅只是看着我,好看的眼睛裏滿是光。
轉頭看看老八,順着他的眼神看到小紅。
我從那時開始隱隱約約地探知到了一些小祕密,老八喜歡小紅。
這種狀況我能理解。畢竟,小紅這種帥哥在這種地方還是挺搶手的。
我爲難地搖搖頭。
“對不起,老八,你能找到更好的,不必在小紅這一顆樹上吊死。”
就這樣,我和謝必安同居了。
他負責在外掙錢養家,我在家給他暖被窩,直到有一天,我生病了。
謝必安早上出門的時候,我還乖巧地給他做了愛心便當,歡快地對着他那張妖孽的臉蛋吧唧了好幾口,防止外頭勾人的女鬼刨我牆角。
我沒能給他做成午餐,我太累了,全身被抽空了力氣,骨頭像散架了一樣,軟塌塌地倒在地板上,只剩兩個圓滾滾的眼珠子還能動。小紅回來的時候喚了好幾聲我的名字,我一下子覺得很安心,沉沉地睡了過去。
這種狀況斷斷續續的,隔幾天就要發作一次,謝必安也不敢出門了,到處抓藥給我喫,身上的各種花香消失了,取而代之是各種藥草香,可真奇怪,明明藥草都是一股子清香,怎麼熬成湯汁便這般苦,我笑着問他,“你是不是往裏面加膽汁了。”
“沒有”他瞥了我一眼,淡淡的說。
“那我不喝了,我就要喝膽汁,臥薪嚐膽你聽過沒,你也得在牀樑上給我吊一個。”我眨巴着大眼睛,真誠地看着他。
他一臉平靜,似乎在思考這個提議可行性,小紅從來不會把我的話當作戲言,他總是那麼認真完成我的每個要求,對我,他從來沒有發過脾氣。
“好”
“你說的哦,沒找到苦膽我就不喝了。”
小紅看了我一眼,把我手裏才喝了三分之一不到的藥端了過去,蹙眉喝了一大口。
狂熱的男性氣息朝我湧來,他扶正我的臉,吻了過來。
這次的吻苦澀難耐,卻足夠讓我心神盪漾。
我有些迷亂,身子輕飄飄的,像是藏了一片雲,帶我翱翔九天之上,時而輕柔,時而粗暴;又像是細碎滾燙的沙石,一層層海浪翻滾而來,將我舉高,又是毫不憐香惜玉往地上一扔,我皺了皺眉,輕哼幾聲,不由得抓緊身邊某物,那海浪再次湧來,這一次,我含着笑容,沉沉昏睡過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已是第二天中午。
我迷糊的睜眼,就瞧見了一張高清的美男圖,頂着一頭炸毛醒來了。
謝必安斜靠在牀沿,癡癡地望着我笑。
他一笑,臉頰上就會出現兩個小小的坑,但是眼睛下面又會堆起兩座小山丘,我伸了個懶腰,挑眉問他:“你這人好生奇怪,在臉上挖坑也就罷了,怎麼眼睛也不好使,還總是填錯地方。”
我說這話的時候,他笑得花枝亂顫,像個小女人。
他說我實在是傻的可愛,活了快二十年,怎麼連酒窩和臥蠶都不知道,竟胡謅一些新名詞來惹他笑。
我似懂非懂的點點頭,衝着他說,“好了好了,只說錯了一次,得意個什麼勁!”
其實我並非愚昧到不知那是酒窩和臥蠶,我喜歡看他笑成傻逼的樣子,這男的實在太完美了,他偶爾的失態足以維持我半年的笑點來源,雖說起先我還覺得不可行,畢竟謝必安是隻鬼,應該不會像陽間的那羣男人俗氣,不過在實踐幾次後,我發現,這隻鬼不僅俗氣,還騷。
我說我們要永遠睡在一起,他說我做夢。鬼也會死,等我們死了,就是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輪迴。他只是不住的搖頭,真是不解風情,偶爾騙一下我也沒關係的……
魂飛魄散,意味着生生世世不得進入輪迴之道,那時的我不可能不害怕,只是爲了逞一時口舌之快,但事後還是認真聽他的話,時不時鑽進女人的夢裏嚇嚇她,她也配合,哭了幾十年了,身體依舊健朗,謝必安說,等這個女人死了,我就能永遠和他在一起了。
我知道他又在騙我,女人死不死和我們死不死之間沒有必然的邏輯關係,主要是,我不怎麼想她死。
可這些,都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現在,那個中年婦女成了一個耋耄之年的老太太,她的背不再挺直,一年比一年駝,幸好如我所願,老太太還活着,活得,好好的。
而我,做了整整三十年的野鬼。
凌晨一點,耳邊傳來的細碎的嗚咽聲,像癢癢草抓撓着我腳底。我嘆了一口氣,緩緩地從牀上爬起來,伸了個懶腰,這老太太比哭喪的演員還敬業。
你們,聽過哭喪嗎?
舊時的孝子在老人們離世後辦白喜事時自己哭不出來,花錢請人哭喪,那接單的人聲音洪亮綿長,像一碗長壽麪。
他們哀嚎着,聲嘶力竭地挽留那些生前和自己從未逢面的,尚且在陽間停留的陰魂。
孝子們剛從宴席離開,喫的油光滿面,在哭喪的工作人員耳邊低語一番,原來是覺得演員們太過用力,害怕它們真的賴着不走。
一場戲罷,觀衆紛紛離場,滿地的喧鬧趨於寧靜,只要導演發話,他們便能收放自如。
我從老太太的夢裏出來的時候,她還在哭,循着聲音走去,她的房間亮堂堂的。
這個地方,或者稱之爲靈堂更爲合適,那個女孩安靜地笑着,年齡和我差不多,也就二十剛出頭,長而黑亮的披肩發下長着一張圓潤的小臉,清純可愛。
老太太顫顫巍巍地,拿着溼紙巾擦拭着女孩的遺像,自己身上卻常年縈繞着一股奇特的味道味道,臭烘烘的,我深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面對死亡,我無能爲力。
她絮絮叨叨地對着照片道家常,像拉着女兒的手,一會兒笑,一會兒又哭,旱廁的蛆也蠕動的極慢,極緩,她臉上的褶子跟蛆蟲一樣。那副蒼老的皮囊無力地耷拉下來,皺巴巴的幹皮裹着一個將死的肉體和重生的靈魂,我是該開心還是難過,她要重生了,可是她得先死一次。
她一直講着,其實故事沒什麼看點,聽來聽去也就是一些小時候的事,偶爾夾雜幾句懺悔,卻也是含糊其辭。
可老太太彷彿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也許,在她心目中,女兒小雅還是個沒有長大的小孩子。
被人牽掛的感覺真好,也許,當初的我不應該埋怨母親的嘮叨。
也許,罷了,一切都太過草率,生死一瞬間,說死就死,比拉屎都輕巧,你要我憋屎,我還能忍十幾分鍾,可你若要我死,遲一秒鐘都不肯。
不過我也沒資格怪別人,老八說我是自作自受,要不是自己尋死,生死簿上我是壽終正寢安樂死的,可由於是自殺導致公司沒有空餘的名額,我只能等着,等到了該死的時候,我纔能有資格喝到孟婆湯,轉世投胎。
眼睛癢癢的,有些酸,我使勁眨巴了兩下,牆上的鐘又在整點報時,我擡頭看了一眼,已經凌晨兩點了,
雖然有時候聽老太太哭久了會讓我胸口發悶,我很少難受,但那時,心窩子疼得厲害。
我說,謝必安,算了吧,她好可憐,能不讓她哭了嗎。
“她不會怪我們的,”謝必安冰涼的手指撫幹我臉上溫熱的淚水,可那雙冷漠的眸子卻讓我看不透,不會怪我,爲什麼,這世界上難道還有人喜歡哭嗎?
我甩開他的手,語調有些陰陽怪氣,“我捨不得,你知道嗎,我捨不得她哭”
“那我呢?”謝必安似乎有些難過。
“你?”
“我也捨不得你哭。”
愛情,親情,生死,離別,在這一刻似乎紛紛跑了出來,她們在我耳旁吵鬧,我瞬間失了底氣,我知道,他從來不騙我,可是,我好煎熬,面對死亡,我毫無對策,我是這樣,母親也會是這樣,誰也逃不了,可我仍舊好奇。
他們,還好好活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