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藤樹上住着長臂叔叔

突然有一天,小丁對爺爺奶奶說,紫藤樹上住着長臂叔叔。

爺爺正用菸袋鍋子​敲桌子,敲得梆梆響,沒有吱聲。

奶奶正把剩下的米粥倒進​貓碗裏,也沒有吭氣。

​又是這樣。

小丁心裏說。

小丁的爸爸媽媽在外地打工,他現在由爺爺奶奶照顧。他的爺爺不愛說話,就愛抽旱菸。​每每喫完晚飯,他就靠坐在炕頭上,一杆一杆地抽旱菸,直到整個房間裏煙霧繚繞。

小丁照例是對着學校佈置的作業抓耳撓腮。

而奶奶,似乎總有做不完的活,無論是站着還是坐着,無論是說着話還是沉默着,她的手總不停下。​小丁跟她說話,她也會笑眯眯地回答,但是依然在忙個不停。這有時候讓小丁很生氣,總覺得她沒有在認真聽自己的話。

小丁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做那樣的夢,​可能是他見到村頭那棵茂盛的紫藤樹之後。

那棵樹那樣旺盛。沒有人知道他是誰栽種的,還是自己長的。它長得那樣高大,開出那樣繁盛的花朵,像一條寬大的紫色的綢子一般,從陽光所在之處傾瀉下來……那樣美麗。無法用語言形容的那種美麗。

那天晚上,小丁做夢了,夢見了紫藤樹上的長臂叔叔。他告訴小丁,他是小丁的​有求必應叔叔。

“有求必應是什麼意思?”​小丁問。

“有求必應麼?就是你有什麼需求可以儘管向我提。只要在我的能力範圍內,我都會滿足你。不過,每次只能提出一個要求。”​

“嗯。那我得想想。”​

小丁剛要開始想,​就醒了。

小丁醒了之後就睡不着了。​剛纔的夢那樣真實,會不會是真的呢?

窗外正在“刷刷啦啦”​地下着雨,不大,也不停。

小丁決定,只要雨一停,他就跑到紫藤樹下找找看。

小丁躺在牀上等​雨停。但是時間過得那麼慢,雨刷刷啦啦刷刷啦啦一直不停。小丁又睡着了。他夢見長臂叔叔趴在粗壯的樹枝上,手和腳垂下來。長臂叔叔的身體慢慢地變成紫色綠色褐色,融入了紫藤花樹。

“我要休息了。”長臂叔叔說,“不過我隨時在這裏呦!”說完,他就消失在了繁花綠葉中間。

等小丁再次醒來,天已經大亮了,但是雨還沒有停。因爲是週末,爺爺奶奶並沒有叫醒他。他們做好飯,放到鍋裏溫着,就該幹嘛幹嘛去了。

“又不在家。”​小丁說。

他匆匆扒拉了幾口飯,就抓起破雨傘向村頭的​紫藤樹跑去。

雨簾密密地織着,把這山村營造成了一個如夢如幻的世界。他破開雨簾衝出去,像離弦的箭。那把破傘根本無法遮蔽他的身體。

“長臂叔叔,長臂叔叔,你在嗎?”​

“我當然在,我一直在。”​紫藤樹上的人形漸漸清晰,最後戴着紳士帽的長臂叔叔出現在他的面前,“那你一定收到我寄給你的夢了。”

“我做的夢是你寄給我的?”​

“那當然。所以你才能來找我啊!”長臂叔叔在一根樹枝上坐了起來,最後索性跳下了樹,“那麼,你想好你要什麼了嗎?”

“我還沒有想呢!就是過來確認一下,你是不是存在。”​

“那你現在確認了,可以說出你的訴求了。”​長臂叔叔說。

“我還沒有想好。讓我想想。”​小丁的腦子裏開始冒出各種各樣的東西。喫的喝的,玩的……

小丁的爺爺奶奶都不是愛說話的人,他們不知道怎樣跟小丁好好溝通。他們總是看着小丁悶悶地玩自己的遊戲,寫自己的作業,看着別的同學手裏各種好玩的好用的東西流露出羨慕的神情……

小丁從不和同學們一起玩丟沙包、踩影子、​老鷹捉小雞……也沒有咕嚕咕嚕冒着泡的檸檬汽水,沒有好看的變形金剛(儘管小丁相信,他的變形金剛一定會是班裏第一個拼好的),沒有一本本帶着彩色圖片的書……

小丁也想過,他也可以有。那些擁有這些東西的同學,該有多麼幸福!

現在小丁滿腦子都是想要擁有的東西,一時間不知道要什麼纔好。

“你想清楚了嗎?”​長臂叔叔看着自己慢慢透明的身體問,“我每天出現的時間有限,我快到時間了!”

“你怎麼……”​小丁喫驚地看着他說。

​“我恐怕,要回到樹上了。”長臂叔叔向他無奈地攤攤手,又回到了樹上,重新與紫藤樹融爲了一體。

“長臂叔叔,長臂叔叔……”​小丁焦急地喊着,但是長臂叔叔不再回答。

雖然小丁沒有能夠得到長臂叔叔​給出的禮物。但一想到長臂叔叔一直在,他就覺得足夠興奮了。

小丁收了雨傘,一路狂奔回到了家。​一路上把泥水踩得“啪啪”響。

奶奶看到他手裏拿着傘,也不打​,任憑雨水浸透了全身,眼裏掩飾不住的心疼。她抓過大毛巾,一邊擦小丁身上的雨水,一邊埋怨:“你這孩子,怎麼就這麼皮呢?這麼大的雨,即使要出門,也要把雨傘打好嘍……”

​小丁不等她說完,就興奮地說:“奶奶,你知道嗎?紫藤樹上住着長臂叔叔。他是個神奇的人呢……”

一整個下午,小丁都在嘰嘰喳喳地說着“長臂叔叔”​。剛開始爺爺奶奶並不把他說的話放在心上,他說得次數多了,他的爺爺心裏就泛起了嘀咕。

“什麼長臂叔叔不長臂叔叔的!”​爺爺想,“我倒要看看這是個什麼東西!”爺爺照例是點了一支菸,他一邊吞雲吐霧一邊想:傳說山精樹怪怕見人,又對人間充滿好奇,只有陰天下雨人們不出門的時候,他們纔會從人跡罕至的地方出來,到人間走走。小丁不會遇到這種東西了吧?

爺爺把心一橫,把菸袋鍋子裏還沒有抽完的菸絲一股腦兒全磕到​桌子上,拉過被子就睡了。

一連幾天​小丁都要去上學,上學之前他要喫飯要收拾書包,放學之後他要寫作業。天一直在下雨。等小丁寫完作業,往往天就黑了。而天黑下來,爺爺奶奶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讓他出門的。

小丁一直想着長臂叔叔的事情,​也總是在晚上夢見他。

在夢裏,長臂叔叔總是對他說:“我又來偷窺你的夢了!”​

最近爺爺很奇怪。​爺爺沒有大事,一般不會離開他生活的村子,他生活的這片山嶺。但是突然有一天,他卻離開了山村,回來的時候竟然帶來了彩色的玻璃球和好喝的檸檬汽水!

​小丁只在夢裏,告訴過長臂叔叔他想嘗一嘗檸檬汽水的味道,他想和小夥伴們一起玩玻璃球……

小丁想:​會不會是長臂叔叔告訴爺爺的?

“不會吧?!”​他對自己說。

爺爺和奶奶最近和他交流得多了。每次放學回家,爺爺會問他:“今天學校裏又發生什麼事情了?”​

奶奶更關心:“今天有沒有惹老師生氣?有沒有和同學們好好相處?”​

​小丁就嘰嘰喳喳地把學校裏的大事小事告訴爺爺奶奶,再歡呼雀躍地寫作業去。

不過,所有這些都比不過和長臂叔叔在一起開心。

一到週末,他就迫不及待地跑去紫藤樹下找長臂叔叔。因爲長臂叔叔只要離開紫藤樹一段時間,身體顏色就會變淡,需要回到樹上休息。小丁便不讓長臂叔叔下樹,​他自己爬到樹杈上去玩。小丁喜歡唱沒有調的歌,喜歡聽長臂叔叔講故事。

可是長臂叔叔能講好的只有一個關於精靈的故事。

他說——

精靈們生活在​遠離人類的地方,因爲他們很怕人類。但是很多精靈,只有在人類社會纔會發揮作用。比如捕夢精靈。他們時常去需要他們的人的夢中——他們永遠知道那些人在哪裏,引導人們把最想說的話說出來,最大的願望表達出來,並幫助人們實現。

這種精靈很容易和人們建立感情。但是一旦幫助人們實現了,就代表他們修行圓滿了,​他們就會離開回到世外桃源裏去。但是很多精靈脩行不夠,永遠實現不了人們的願望,他們便永遠困在人間,永遠回不去。

“在我們這裏不好嗎?”​小丁問。

“但是精靈們屬於世外桃源啊!如果讓他們留在人間,就像把你們留在水裏一樣。雖然你們會游泳,但是一直在水裏遊着也是不行的。精靈們一直在人間,力量會越來越弱,最後慢慢地消散。而精靈們本是不生不死的。”​

“那些遺落在人間的精靈,會在某個特殊時間,某個特殊地點出現在人間——他們也不知道會在什麼樣的時間,什麼樣的地點出現。他們一旦被人們看到了,他就跟這個人自動簽訂了契約,要幫這個人實現願望。有些人類的願望,實在難以實現,他們只能永遠困在人間,直到消散。”

那天晚上,小丁又夢到了​長臂叔叔。長臂叔叔問他:“你的願望是什麼呢?是什麼呢?是什麼呢?……”

他就在長臂叔叔無限循環的聲音中​,醒了。

小丁拉開窗簾,看着滿天繁星,淚流滿面。只有在這種時候他才能聽到內心最深處的吶喊——

小丁根本不知道自己要轉學。老師突然告訴他轉學的事情時,他是懵的。

原來爺爺幾次給小丁的爸爸媽媽打電話,說小丁需要他們,最終他們決定把小丁帶到他們工作的地方去,把他的學籍轉到一傢俬立學校。

小丁雖然有些捨不得爺爺奶奶,但是能跟爸爸媽媽在一起是他最大的願望。他含淚告別爺爺奶奶,去了遠方的學校。

幾天之後,又是個雨天,長臂叔叔又出現在了紫藤樹上,他看着自己的身體,已經是半透明的狀態了。可是他明明幫小丁實現了最大的夢想,爲什麼還是無法回去呢?

“這怎麼行?!”奶奶這些天天天都是一邊哭一邊罵爺爺,“小丁和這裏的小夥伴一起長大的,都到現在還融入不了他們。一下子把他帶到外地去,他得多寂寞啊!你怎麼這麼糊塗!”

爺爺嘆了口氣。他也不想這樣。那天——就是小丁提起長臂叔叔的第二天,他拿着繩子把紫藤樹綁了,就聽到紫藤樹上的精靈哭着求饒說:“你饒了我吧!我可以實現你最大的願望。”然後精靈哭訴自己被困人間,只能在陰天下雨時出現在紫藤樹上的遭遇,希望得到他的諒解。

“我現在力量很弱,所以是透明的。過一會兒,我有力量了,身體會顯現出來。只要你看到我,我們就能達成契約。我就可以實現你最大的願望。”

爺爺想了想,他已經這麼大歲數了,實現不實現願望的,倒是無所謂。關鍵是孫子小丁,不說話,天天上學、放學、寫作業,沒事的時候也不出去玩,天天看着遠處的羣山發呆。他心裏一定埋藏着什麼願望吧!實現他的願望纔是最重要的。

這隻精靈也很可憐,都快要消散了,還要受契約的影響,幫人們實現願望。

爺爺便和這隻精靈達成了協議:精靈去了解小丁最大的願望是什麼,告訴爺爺,爺爺替小丁,也替精靈,完成它。

剛開始,精靈只能窺探到小丁的一個個的小願望,他把這些告訴了爺爺。爺爺替小丁實現,看着小丁一天天更快樂。

後來,精靈在小丁的夢裏看見他站在山上大喊:爸爸媽媽,快回來吧!他終於知道小丁最大的願望是什麼了。

爺爺一天一個電話,終於說通了小丁的爸爸媽媽,他們最終決定把小丁帶到身邊。

但是,小丁回到父母身邊,來到陌生的環境,表現得很不適應。他總是夢裏驚醒,說夢話,有時候叫“爺爺奶奶”,有時候叫“長臂叔叔”。小丁不敢自己睡覺,一碰上困難就大哭不已,誰都勸不了。

“這怎麼辦?”小丁的媽媽一臉愁容得說。

“我們太長時間不在他身邊了,估計他太缺乏安全感了。要不,我們帶他回家吧!”

“唉!”媽媽嘆了口氣,“那就回家吧!反正一家人在一起,也餓不死。”

小丁的爸爸媽媽打了個電話,就帶着行李,帶着小丁回了家。

捕夢精靈長臂叔叔感覺自己時日無多,就一直趴在紫藤樹上睡覺,他做了個夢,夢見有人——不,不是人,是和他同類的精靈——在他面前打開一幅畫,對他說:“恭喜你完成任務,你可以回家了!”

捕夢精靈飄到畫裏,畫自動合上。捕夢精靈進入到畫裏的世界,熟悉的房屋、熟悉的樹木、熟悉的精靈們……這時,一隻調皮的小精靈跑過來張嘴咬了他一口,他痛得“哎呦”一聲!

這痛的感覺,不,這不是夢,我是真的回來了呀!捕夢精靈想,頓時淚流滿面。

​小丁的爸爸最近在盤算回來之後乾點什麼,爺爺“叭叭”地吸着菸袋鍋子,說:“你把村頭的地包下來吧!現在年輕人都出去打工了,閒地多。種點啥不行?對了,小丁喜歡紫藤樹,別忘了在村頭種上一棵紫藤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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