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江無猜
夜很深了。
星期五下班總是比平時遲很多。我拖着疲憊的身子鑽出地鐵口，已經接近凌晨。對於另一些人而言，城市精彩的夜生活纔剛剛登場。
街上霓虹燈閃爍，紅的綠的藍的光交換着襲擊我疲倦的眼瞼。登上地鐵口最後一級階梯，我閉上酸澀的眼睛深呼吸，眼前滾過搖搖晃晃的白，雙腳虛軟差點摔倒。
一雙寬大的手扶住我的肩膀。是一個西裝革履的年輕男人，揹着雙肩包，看上去是像我一樣加班晚歸的上班族。
我抱歉地笑，扶着頭向他道謝。男人卻訕訕地拿開手，匆匆丟下一句:“對不起!”就急衝衝地向前走，拐進旁邊一條幽深的小巷。
我楞了一會，認出男人有些眼熟，就住在我對面的出租樓裏。城市的道路人來人往，我們也許有過很多次擦肩而過的邂逅，直到緣分安排他伸手扶住我在高高的樓梯上傾斜的肩膀——男人還因此爲自己的唐突道歉，多麼忠厚老實啊。
我小跑幾步，跟着男人進了熟悉的巷子。
每次下班經過這條幽深的小巷，我總是膽戰心驚。路燈時好時壞，兩旁都是老舊的住宅，一樓的卷閘門一律緊閉，像一隻只居心叵測的巨眼瞪着夜歸人。前幾天舍友還對我說巷子裏發生過不好的事情，我正擔驚受怕呢。
高跟鞋敲擊着路面，跳出一串清脆的音符。昏黃的路燈照着我倆拉長又縮短的影子，不遠處那個沉默壯實的背影給了我異樣的安全感，彷彿我們彼此熟稔，他帶我回家。
我故意製造出更大的腳步聲，希望吸引他注意。有一瞬間男人好像停住腳步，我心跳突然加速，只要男人回頭，我就跑上去向他道謝，裝作大方地和他認識……天知道我可不是在路上隨便向男人搭訕的女孩。
男人沒有回頭，連把頭輕微偏轉都沒有，腳步停留數秒後迅速加快，小跑着折進另一條更加黝黑的小巷，不見了身影。
一聲聲尖銳的狗吠聲接連響起，撕開了夜的靜謐。也許是男人雜亂的腳步聲引起巷子狗們的警惕，它們在卷閘門後賣力地嘶吼着，彷彿有股邪惡的勢力正在蓄勢待發噴薄而出。
路燈暗了一下，我全身血液更加凝固，心要跳出了嗓子眼，握緊挎包裏的辣椒水，加快腳步朝男人消失的方向追去。
剛拐進來，我看到男人停在一座門樓前擂着鐵皮大門。很快有人過來應門，一迭聲詢問發生什麼事了。男人斷斷續續的聲音像幽魂遊蕩在被忽明忽暗的路燈撕裂的夜巷裏：“……奇怪的女人……故意跌倒……跟了我一路……幸好我擺脫了……”
鐵皮大門砰然關上。我獰笑着走到和男人隔路相望的樓前，掏出鑰匙開門。門又“砰”的一聲關上。路燈在身後熄滅，兩扇鐵門面無表情地沉默對峙。
夜深無人的小巷，狗吠聲依舊此起彼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