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 /IC Photo
文/DoNews 李昊原
責編/楊博丞
商湯將迎來新一輪融資?
7月2日，《晚點LatePost》稱從多位參與商湯融資過程的人士處獲悉，商湯科技正在進行10 到 15 億美元的新一輪融資，此輪融資將在2020 年內完成，融資後商湯的估值將達到 100 億美元。
如果消息屬實，對充斥着緊張情緒的中國CV(計算機視覺，ComputerVision，簡稱CV)產業來說，將是緩解壓力的利好消息。
讓我們回到2019年10月，此時28家中國實體被美國商務部列入實體清單，其中商湯、曠視和依圖引起了廣泛的關注。在國內，商湯、曠視、依圖和雲從被稱爲“CV四小龍”，也被認爲是中國AI產業的代表性企業。
2020年5月22日，美國發布新一批的實體清單，“四小龍”中碩果僅存的雲從科技也名列其中，除此之外還有深網視界、雲飛礪天和上海銀晨智能識別三家CV領域的科技企業，整個CV產業彷彿都處於打擊範圍之內，而CV作爲人工智能重要的分支領域，也將進一步影響到中國AI的發展。
注：被列入實體清單的中國計算機視覺企業
時隔9個月，商湯、曠視和依圖受到的影響如何?雲從等新一批被制裁的企業，又怎樣看待未來的發展?從企業到行業，我們來複盤這一切。
學術跑進商業裏
2011年，在哥倫比亞大學攻讀計算機博士的印奇決定輟學創業，他拉上清華姚班的同學唐文斌和楊沐，創辦了曠視科技。在大二時，印奇就曾進入微軟亞洲研究院實習，參與計算機視覺相關的項目，“學霸組團”式的創業開局順利，不久後曠視就拿到了聯想之星的天使投資，之後幾輪融資中也不乏知名機構，據傳聯想創投的總裁賀志強，就曾跟李開復在曠視辦公室的門口撞見過。
同樣看好的CV前景的還有朱瓏和林晨曦，前者師從美國計算機視覺領域的學術權威Alan Yuille，後者曾作爲技術總監帶頭搭建了阿里雲飛天計算平臺，這兩位“同鄉發小”在2012年成立了依圖科技，9月1日便拿到了徐小平100萬美元的天使投資。
最知名、學術重量級最高的創始人應該是湯曉鷗，2005年，他兼任微軟亞洲研究院(MSRA)視覺計算組的負責人，CV四小龍的高層或多或少，都和MSRA有所聯繫。2014年10月，湯曉鷗成立了商湯科技，緊接着11月7日就拿到了來自IDG數千萬美元的融資。
成立1年時，商湯的深度學習超算平臺DeepLink成爲當時中國最大的GPU集羣，而湯曉鷗團隊自研的DeepID人臉識別算法，也以98.52%的準確率，首次超過了人眼識別的準確率。
在這幾家中，起步最晚的當屬雲從科技。2015年4月雲從科技宣佈成立，創始人周曦出身中科院重慶研究院，從4月20日第一筆6000萬人民幣的天使投資開始，歷次融資都來自國內機構，這也讓雲從有了“國家隊”的別稱。
同一時期以及之後出現的CV領域的科技公司還有很多，我們不再一一列舉。可以說，人工智能自達特茅斯會議後已有60餘年，但AI真正應用於商業，是在算法、算力、大數據都發展到一定階段後，2012年AlexNet網絡的提出標誌着CV進入新的階段，並在2015年之後快速商業化。
人工智能是科技門檻極高的一個領域，因此我們看到頭部的創業者大多有深厚的學術背景，各自又吸引了更多有相似背景的人才加入，而對投資機構來說，學術成就本身就是一種價值背書。從2011年到2019年，CV四小龍在不斷融資中估值也水漲船高，接連成爲獨角獸，下圖中「DoNews」整理了其歷年融資輪次和數額：
從融資數額來看，商湯科技一騎絕塵，“融資機器”實至名歸，拿到的投資也很多元化，目前的投資方囊括IDG、StarVC、萬達、中金、晨興資本、高通投資、阿里巴巴、中銀投資、淡馬厚朴投資、深創投、上海自貿區基金、軟銀願景基金等國內外知名機構，累計融資超過30億美元。其他三家的融資也都不在少數，其中雲從科技在B輪還應有來自廣州市政府20億人民幣的投資未被列入。
實際對CV四小龍的排名，除了商湯外，其他三家業界一直有所爭議，今年5月恆大研究院發佈的《2020中國獨角獸報告》中，對截至2019年12月31日中國獨角獸企業的估值進行了排序，雖然時間已經過去了半年，且依圖與雲從都有後續融資，但仍有一定的參考意義。在其報告中，商湯、曠視、依圖和雲從的估值分別爲60億美元、40億美元、25億美元、38億美元。
考慮到依圖(3000萬美元和另一筆未披露的戰略融資)與雲從(18億人民幣的C輪)後續的融資，目前雲從的估值應該超過曠視低於商湯，而依圖也接近曠視的估值。不過，兩次實體清單還有長達數月的疫情改變了太多，對這四家科技公司現在的評價和未來的預期，成爲了更復雜的系統工程。
安防：市場與出頭鳥
在學術背景、技術路線外，“CV四小龍”最大的一致性，就是對安防市場的重視。
談到計算機視覺，就會談到人臉識別，最後就會談到安防，過去幾年間，這是CV技術商業化落地最成功的場景，也是最成熟、體量最大的市場之一。
最早進入安防領域的是依圖科技，早在2013年，依圖就拿下了蘇州市公安局車輛品牌識別系統的訂單，三個月的時間，將車輛品牌識別率從30%提升到了95%，隨後又將業務範圍擴大到假套牌車識別、高架大貨車識別等場景。
伴隨着名聲打響，依圖科技的“蜻蜓眼”人像識別系統在公安系統也得到了廣泛應用，動態人像識別可用於居民區、機場、火車站、海關等場所的實時布控、軌跡查詢等，靜態人像可以快速確認被查詢人員身份。2017年7月，依圖科技在由美國國家標準技術局(NIST)主辦的全球人臉識別測試(FRVT)中奪得第一，在千萬分之一誤報下識別準確率達到95.5%。
曠視早期業務主要集中在互聯網領域。2015年底，其正式進軍城市物聯網業務，其中很重要的一部分是面向政府提供安防能力。不過和其他AI企業不同，曠視的AI輸出依託於攝像頭這一硬件，一方面業務越做越“重”，另一方面也可以提供更全面、軟硬一體化的解決方案，2016年時曠視城市物聯網業務收入僅佔總收入的27.5%，2018年已攀升至74%。
雖然安防爲依圖和曠視帶來了大量收入，但也成爲他們雙雙上榜實體清單的重要原因。“CV四小龍”中，只有雲從科技避開了2019年10月的第一輪清單，雲從科技相關負責人告訴「DoNews」，公司法務團隊曾經總結過美國商務部實體清單的評價標準，認爲主要有兩個：一是和中國軍方存在合作;二是在新疆展開業務。
此前公安部等部門也曾提醒過雲從要“保護好自己”，因此雲從科技並沒有在新疆展開過業務，在宣傳上也比較剋制，極少參加CV領域的國際比賽或是刷榜，這可能是其能夠成功避開第一次清單的重要原因。實際雲從在安防領域的積累頗深，創始人周曦團隊曾作爲中國科學院人臉識別唯一代表，參與戰略先導A類專項“邊疆安防布控”。目前雲從在安防領域的產品，已在30個省級行政區實戰，協助全國公安累計抓獲超過5萬名犯罪嫌疑人。
「DoNews」還聯繫了商湯科技，但商湯公關表示並沒有在新疆展開過業務，不過事後查詢時，發現同時上榜的另兩家(曠視和依圖)的確曾中標過新疆的項目，對於商湯被列入清單，可能還是因爲“樹大招風”。「DoNews」曾諮詢CV領域資深專家，對方表示美國商務部不太可能去調查一家中國公司是否真的在新疆有業務落地，更多的還是對安防業務，尤其是和公安系統有合作比較敏感，存在根據名氣和宣傳力度來列清單的可能的。
但即使如此，四小龍也沒有哪家會放棄安防的市場。自我國2011年開始建設“天網”工程以來，安防已經發展成爲一個涉及面廣、體量龐大且依舊在快速增長的產業，且與CV尤其是人臉識別技術高度契合，貿然放棄的話，短時間內根本找不到替代的市場，對創業公司來說比貿易禁令帶來的後果還要嚴重。
對四小龍說，他們實際已經處在多難的選擇裏，只是有的公司能夠輕鬆應付，有的則壓力更大。
禁令與錢荒
2個月前，雲從科技相關負責人在清晨被吵醒，有記者詢問他有關雲從被列入實體清單的事情，他有些意外於這個時間節點，但並沒有意外這件事情。“稍微有點涉外業務的產業都會做些預案或者準備，我們也是。”他後來分析，可能是因爲前一天發佈了香港國安法，讓雲從等企業成美國製裁中國的牌被打了出來。
不過對於受到的影響，他覺得問題並不大。首先，雲從科技涉外的業務就極少，主要還是“一帶一路”的老撾、泰國、俄羅斯等國;其次，也是更重要的是，雲從並沒有海外上市的打算。
實體清單直接影響了企業的元器件供應和海外市場，但更重要的影響是可能造成企業的“錢荒”。“四小龍”既是融資機器，也是燒錢機器，要維持AI研發的高投入，就要不斷融資和獲得業務收入外，以及爲IPO作準備，這也是各輪次投資者共同的期待。
其實，海外業務有時並不賺錢，但卻有助於提升海外知名度，推動上市進程，很多創業企業非做“全球化”就源於此，如商湯等公司都採用了海外註冊控股主體的VIE架構，並且接受大量的美元基金投資，在被列入實體清單之前，他們最好的歸宿會是美股或港股，但是在禁令下達後，形勢急轉而下了。
有行業專家告訴「DoNews」，“進入實體清單以後，對他們在美國市場上進行IPO，毫無疑問影響太大，基本上把這條路封死了，去香港上市都會受非常大的影響。”
受此影響最大的是曠視科技。有資料顯示，其上市計劃在2018年就已經啓動，2019年8月，曠視向港交所提交了招股書，當時曠視已經獲得9輪融資，累計融資13.5億美元，只待上市臨門一腳，創始人印奇在寫給投資者的信中寫道：“如果上市成功的話，曠視將成爲在香港和全球首家上市的真正人工智能企業。”
注：曠視科技招股書
但10月實體清單發佈，讓這一腳無限期延長，隨着曠視遲遲無法上市，按照港交所規定在今年5月之後，曠視需要重新提交申請，實質中止了上市進程。在IPO受阻後，曠視科技的股東聯想創投、創新工場等贖回優先股並退出股東行列，李開復曾經在多個場合力捧曠視，而他此次也選擇離開曠視董事會。
資金對AI企業究竟有多重要?我們來看幾組數據。據曠視招股書顯示，在2017年、2018年和2019年上半年，曠視科技分別虧損了7.59億元、33.51億元和52億人民幣。從現金流數據來看，曠視2017年、2018年和2019年上半年經營現金流分別是負1.5億元、負7.2億元和負6.8億元，最近一年曠視的經營信息沒有披露，但在實體清單和疫情的接連打擊下，經營好轉的可能性並不大。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隨着曠視轉向城市物聯網業務，來自城市物聯網相應的收入飆升，但政府客戶交付時間長，回款慢，收入的提高並不會緩解“錢荒”。在2017年、2018年和 2019 年上半年，曠視的應收賬款分別爲1.55 億元、10.94 億元和15.45 億元，對現在研發支出已達到營收半數的曠視來說，無疑是遠水難救近渴。
來自國內一家新銳CV公司的業內人士告訴「DoNews」，安防項目經常一搞就是一年半載甚至數年，政府審批的流程普遍比較繁瑣，而且很多要求是封閉系統，需要聯合開發、駐場等，人員投入極大，難以形成規模效應，疫情之後政府資金有收緊趨勢，收款變得更困難，這是行業需要共同面對的問題。
“四小龍”其餘的三家中，融資最多的商湯，目前表示並不存在IPO的時間表和地點，但業界一直有有認爲其估值過高的聲音，在被列入清單後，對其質疑還會更多。
不過，商湯科技的商業模式較爲成熟，2017年就已經宣佈盈利，最近其融資的傳聞如果爲真，那麼資金上的壓力會變得更小。依圖科技最近剛拿到了新一輪的戰略融資，不過依圖選擇深入醫療市場，較高的行業門檻讓其商業化的進程無法加快。
現在來看“CV第一股”的頭銜極可能被雲從摘到，早在2019年上半年，就有云從科技計劃科創板上市的傳聞傳出，創始人周曦前段時間了也變更了多家公司的法人。據瞭解，目前其準備工作已經基本完成，至於實體清單對其上市的影響，參考AI芯片企業寒武紀僅用68天就快速過會，甚至是一種利好。
而四家企業的境況實際也可以從其對外界的態度可看出一二。雲從科技在接受「DoNews」對實體清單的採訪時較爲主動，商湯選擇了書面回覆，依圖則婉拒了採訪需求，而曠視在溝通後表示，不會接受和實體清單相關的採訪報道，即使採訪的問題本身不涉及實體清單。
而實體清單對“四小龍”的影響也不僅限於市場和資金，元器件供應上的“卡脖子”也是大衆關注的話題。
雲從科技相關負責人對此表示，目前雲從有一年以上的供應鏈儲備，同時也與國內華爲、寒武紀、曙光等企業合作進行了國產化替代的準備工作。但是實體清單的確會對雲從的效率、利潤存在影響，並且影響不是短期的，而是長期持續影響，雲從本身更專注於算法與解決方案的研發，制裁對業務的影響在接受範圍內，要從根本上解決上下游供應鏈的問題，需要國內企業抱團形成合力。
對於其他企業來說，避開可能的“雷區”，則是更現實的選擇。
上述新銳CV公司人員在被採訪時表示，雖然公司從安防業務起步，但是目前正在向智慧園區、樓宇等toB市場拓展，上清單在國內雖然可能擴大企業知名度，但對海外市場的開拓和供應鏈還是會帶來不利影響。同時該公司內部也在積極研究對英偉達GPU的替代方案，“雖然目前國產的性能相對來說差了很多”，該人士說道。
李開復創新工場旗下的AI企業創新奇智，目前正在準備C輪融資，同樣是做CV技術，但是創新奇智完全避開了人臉識別、安防等業務，更專注於工業、金融和零售等場景，「DoNews」與其聯繫時，對方公關表示不願就實體清單內容發言意見。不過從商業的角度來看，在政治局勢緊張的現在，這會是風險更小、發展也更順利的戰略。
當前，對已經被捲入風波的“四小龍”來說，即使想“自辯清白”也無意，只有繼續走下去，無論融資、上市亦或是自我造血，活下去纔有“乘風破浪”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