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殤

        荷者,有草之外形有花之清香,亦有藥用之價值。生於淤泥之中,執着涵養,終成芙蓉之質。

      荷者,本爲世間農人所種。春擇蓮藕苗,尋得湖塘二三畝,種下蓮藕苗,待到夏末收。湖面本自清淨,偶有風雨擾,自從出水後,亦常折其腰。淤泥情深送養料,荷葉攙扶出水高。最先鋪成傘蓋狀,後又彼此把手牽,成爲夏日最亮的風景。

        春末夏初的隱忍,換的六七月的荷花,忽如一夜春風來,滿眼盡是芙蓉來。層層包裹層層綻放,安靜柔婉。這是蓮藕在淤泥下的默默綻放,好花依然靠淤泥,倘若風雨太大連根拔起,荷花瞬間花容失色,不復嫣然。夏日無數農人也會每日呵護在荷花旁,爲她擔憂水深水淺,爲她着急那即將到來的蓮子是否安好。荷花長在他們的心理,也開在他們的心尖,關切愛護之情難以言表。常撫摸之,自言自語傻笑之,猶如父母之愛子,情深款款。

      某日一羣讀書人偶遇荷花,驚豔其外形,讚歎其高姿,即興吟詩作賦以贊之。詩曰"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眉頭舒展,陶醉其間。農人不解,此物於你何用?無淤泥如何長成?不與讀書人爭論,理自長在心裏,互不通而已。

        讀書人只贊荷花之美,隱忍於江湖而不帶世俗之濁氣。然並不見其風雨後的零落不堪,更不懂掉落後護住的那蓮心已成蓮蓬,他們已經代替了荷花,它們資質平庸,甚至心中苦澀。彼時讀書人沒了讚美,農人卻視若珍寶,這纔是荷花真正的涅槃。也是痛苦孕育的希望。真正懂荷花之美的是他們,農人從未想證明這一點,他們也從未吟詩作賦,但這春華秋實的饋贈就是他們心中摯愛。

        "採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江南可採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多麼美的採蓮圖。你可以想見那羣生活在久遠時光裏女子清脆的歌聲和笑聲,她們的美一如綻放的荷花。那些蓮子蓮蓬就是她們快樂的源頭,生活,在那黑暗淤泥裏掙扎後迎來的明媚。

      荷花本爲農人生存之資,全賴陽光雨露之滋養,無法遠離淤泥之深陷。文人騷客斷章取義獨愛蓮之亭亭玉立不染污濁,豈非自欺欺人?若荷花之獨爲觀賞,何人種之採之?

        荷花亦稱蓮花,有愛憐之意,其子亦稱蓮子,有憐子之意。花之片刻綻放猶如母之綻放青春,終是曇花一現,無數黑暗中的執着,無數風雨中的掙扎,終究只因憐子一顆心。農人得此心,方能憐其子,賣蓮爲生計,各有憐子意,此心自然苦。

          荷,本爲生計來,何苦惹糾纏?文人騷客之雅興不關果腹,實爲意淫。借蓮之形之姿爲己之盾,躲內心不平之矛而已。無數讚美之後可曾讓他們獲得寧靜?唯有農人之懂蓮愛蓮,爲之哭爲之笑,一如待其子。

        庚子年多災多難,吾與家父親歷種蓮之艱辛,後見洪水之肆虐,老父心心念念之蓮子毀於一旦。千里之外聽老夫老母聲音哽咽,每天心有不甘靠近洪水中的蓮花,花早已沒了頂,蓮子已然潰爛,距離收穫近在咫尺。此番折損,老父內心愴然之情,我恐只懂萬一。

      庚子年,讓荷做荷吧,何其無辜的捲入這些文人騷客的衆說紛紜之中?風雨過後,很多人無需多看一眼她的香消玉殞,而鄉野,有一羣人會用很多年來祭奠他們,來爲看不到蓮子出水的蓮花傷感嘆息,望盡殘荷又一年。文人騷客可曾用心體會荷之殤?唯有農人筆下無一字,且以深情共相守。

          荷,其質本爲草,其用皆爲人。蓮子心中苦,奈何世人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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