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空中飄落的一片花瓣

2020-07-10

瀟梅醒了過來。她睜開眼睛看到淺藍色的窗簾,她覺得陌生,不知道自己在哪裏?她的嗅覺恢復了,聞到了一股來蘇水味,她又呼吸了一下,她確定,是來蘇水味。

她的聽覺也恢復了,聽到了有哭的聲音。她側耳細聽,還有說話的聲音。那哭聲越來越響。她想翻個身,但她動不了,好像被什麼東西捆綁着,渾身又像插了萬把尖刀。

瀟梅覺得她被烏雲包圍着,有重重的陰影。她聽到:“別動!別動!”說話人的聲音有點嚴厲。

瀟梅被好幾個人圍着。瀟梅又聽到有人在說:“真是算命大,還好沒有壓迫坐骨神經,但腰骶部多處骨折。”

13歲的瀟梅是個驕傲的姑娘,她在衆多的同學中被挑選到跳傘運動訓練隊裏,同學們都以羨慕的眼光看她,她勇敢、自豪,她像一隻矯健的小燕子在藍天中自由翱翔,然後從容地落在草坪上,那在空中的感覺真好!

她每週兩次去青龍湖畔,那裏有一座伸開四個鋼臂的高塔,塔高五十多公尺,鋼臂約模有十米長,伸向四個方向。鋼臂上懸掛着鋼索,一端連接釋放鉤,另一端與捲揚機連接。捲揚機由傘塔不遠處控制室的專業教練操縱。

在塔身之中有個螺旋形樓梯,她們嘻嘻哈哈、你追我趕地順着樓梯向上跑,可以到達塔頂的圓形塔臺,一圈可以站五六人。放眼望去,視野極佳,藍天白雲,像畫的一樣。房屋樹木都在腳下。

每次站在上邊,瀟梅就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她想放聲大喊。那個時候,瀟梅是那樣的驕傲。

後來,她進入了市裏的運動隊,參加過許多次比賽,但她的成績總不太理想。她再怎麼努力,最好成績也只是拿到市裏的第三名。她熟練地掌握着跳傘的全部要領,不要說閉着眼睛做動作,就是讓她睡着了,她都能準確無誤地完成跳傘時的全部動作。

她喜歡跳傘運動,那是在藍天上飛翔的運動。風在耳邊猛烈地刮,她在空中漂浮,像在水上有浮力託着一樣。但是,她還是離開了運動隊,出不了成績,年齡到了,走人,沒什麼可說的。

瀟梅去了朋友開的一家科技公司,做企劃工作。其實,她並不太懂什麼是企業策劃,只是在企劃部裏收收文件,打打雜,做些事務性工作。好在朋友對她不錯,沒有嫌棄她這個外行、光喫飯幹不了多少活的人。但她自己覺得不好意思,總想爲公司多出點力,做點貢獻,也好對得起朋友和她的這份薪水。

瀟梅已經34歲了,一直未婚,近來她喜歡上一個有婦之夫。

他們是在一次展銷會上認識的。兩家公司的展臺緊挨着。那家高科技公司,布展時尚、前衛,有現代感。瀟梅站在那看了半天沒看明白,就問:“這光刻機是幹嘛的?”

一位西裝革履、很帥氣的男人給她講光刻機的技術原理,那個男人一邊講,一邊在一張紙上給她比劃。

男人告訴她:“光刻機是製造芯片的機器,芯片是手機等高科技產品的心臟。放大機是把小的照片放大,光刻機是把大的底片縮小,把電路圖縮印到晶元相紙上。如果在A4紙上畫電路圖很簡單,但把它畫到一張郵票上就困難了,要是畫在一粒沙子上,會怎樣呢?”男人望着瀟梅的臉問。

瀟梅有些不解:“怎麼可能畫在沙子上?”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

“我只是打個比喻,光刻機的畫筆是納米級的。如果把沙子放在行駛的汽車的擋風玻璃上,再去畫,那就更難上加難了。”

瀟梅雖然一點不懂,但眼前的男人給她這個門外漢的講解,那麼耐心細緻,她好像聽懂了,不住地點頭。

男人說完,遞給瀟梅一張名片,她看到,他叫肖鋼,是企業外聯部總監。

就這樣,她認識了肖先生,互換了名片。

肖先生很紳士,四十已經出頭了。通常男人到了這樣的年齡,就開始發胖了,但肖先生一直保持着帥氣的身材。他高高的個子,談吐文雅,天文地理,古今中外什麼都能扯上。

瀟梅佩服肖先生的學識,欣賞他的優雅,讚歎他的成功,好像他們才應當是一對纔對。老天爺爲什麼不讓她早些年認識肖先生?

有時候,愛一個人是沒有道理的;有時候,愛一個人是在瞬間發生的。這個西裝革履的企業高管,那樣文雅地侃侃而談,將深奧的技術講解得通俗易懂,瀟梅的心放飛到了九霄雲外。

在這之前,別人給瀟梅介紹過無數次對象,但她始終都不來電,沒有能讓她看上眼的。身高夠了,學歷就不夠。學歷夠了,長相又太說不過去,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她見過的人,超過了一個加強排,就是沒有讓她能產生好感的。

瀟梅失去了信心,好像她的另一半在這個世界就根本不存在一樣,或許好男生都讓小丫頭們早早地搶跑了。一方面是找不到適合她的人,另一方面來自家裏、親戚、同事們方方面面的催婚。我自己的婚姻,關你屁事!瀟梅在心裏這樣想。

瀟梅喜歡聽肖先生說話,好像沒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肖先生也喜歡瀟梅,在他眼裏,瀟梅活潑、時尚、談吐不俗、有修養。但是他有家室,還有一個正在上中學的女兒。他也不知道爲什麼不能把持自己,就是想見瀟梅,聽她說話,看她笑,哪怕是靜靜地坐着,他也覺得心裏舒暢。

兩個人一起喫飯、喝茶,看電影、聽歌劇,他拉瀟梅的手,摟她的肩,摟她的腰,但他提醒自己不敢再往深裏走。他覺得她像一幅毒藥,讓人上癮,但又不願意戒掉。

週六的晚上,瀟梅和肖先生坐在一家高檔的餐廳裏,肖先生含情脈脈地看着她,叉了一塊五分熟的牛肉放在瀟梅面前的盤子裏,說:“梅梅,你要有耐心,給我時間,讓我把事情處理好。”

瀟梅的眼睛裏閃動着淚光,她將左手放在自己的前額、眉心、鼻子上,她的眼淚快要流出來了,她不想讓肖先生看到。肖先生一把攢住瀟梅左手的手腕子,說:“梅梅,你別這樣。你要給我時間。”

瀟梅後悔,不該和肖先生走得近。骨感的現實,讓她內心充滿矛盾,又痛苦萬分。

瀟梅還有一件煩心事,她同學推薦買理財產品,說是年收益率有24.5%,她買了二十萬,還讓家裏親戚也跟着買,加起來有六七十萬。

結果那家公司捲款跑了,親戚們都追着問,錢什麼時候能回來?瀟梅忍痛將股市的錢贖回來二十萬元,先還上親戚們,但還差着二十幾萬沒有下落。

瀟梅覺得自己特別失敗,三十好幾了,一事無成。或許是她小時候太優秀了,一直被周圍人的寵着。現在,她早已淡出了衆人的視線,這個反差太大了。

退了役的瀟梅,每年總會去跳傘俱樂部跳上幾次。她覺得她的跳傘生涯說不定哪天就會結束了。

那天,萬里無雲。瀟梅穿好連體服,戴好裝備,登上飛機。到此和她以往每次跳傘沒什麼兩樣。只是當飛機艙門打開的那一瞬,一股強冷風像一堵牆一樣地吹了進來,她有點詫異。瀟梅知道,跳傘心裏不能有雜念。

這是3600公尺的高空。瀟梅戴好護目鏡,從飛機上跳了下去。風,像刀子劃過她的臉,把她的臉吹歪了,她甚至擔心她一側的臉皮會被風吹破。下降速度很快,她沒有體會到自由落體的快樂。

她必須在十五秒內打開傘扣,她的動作有些遲疑。她甚至想,最多四五十秒就能到達地面,到那時她就徹底解脫,什麼煩惱都沒有了。這個念頭在瀟梅的腦海裏瞬間閃了0.1秒,太可怕了!怎麼能這樣想呢。

下落的速度在明顯地加快,她第一次有點手忙腳亂,從未有過的頭暈,天旋地轉,她擔心傘繩也會絞在一起,那可就麻煩了。她晃了晃頭,讓自己保持清醒。她提醒自己,別慌,別慌。

失重、墜落、俯衝,空氣氣流阻力帶來的顛簸,她血脈賁張,她知道此刻她的腎上腺素在陡增。她一手握住操縱帶,另一隻手迅速用力拉繩打開傘索,並彈開降落傘的傘包。但巨大的降落傘並沒有完完全全從傘包中彈出撐開。瀟梅用力地拉緊着繩索,調整傘包,並調整自己的姿勢。

冷風劃過她的面頰,風呼呼地刮。她在空中忽忽悠悠地飄動,她覺得,她像一片花瓣似的在空中飄舞,弱小而單薄的花瓣會被強風吹碎。瀟梅忽然有種想哭的感覺,她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瀟梅在醫生們會診後,陷入了深深沉思。那麼一瞬間的遲疑,她要爲此付出慘痛的代價。有時候就是那麼一步之遙,就會讓人萬劫不復。如今她要面對的是她可能落下的殘疾……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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