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片段

        那個在手術室外與一衆病患並排躺着等待被叫喚的早晨,沒有手機,隨身的一切都被剝離,只剩下空蕩蕩的身體和安放在身體裏還算穩定的心跳聲。仿若看到四年前,親手爲父親系上病服,看到他骨節凸起的後背脊樑,硬生生得讓人難受;仿若看到三年前的母親虛弱無力地躺在面前,殷殷絮叨起生命裏經歷過的坎坷與苦難;也仿若看到自己端着那本厚重的《巨流河》,坐在陪護的牀邊,看到書上的幾個字“莊敬自強,處變不驚”,默默提醒自己在他們面前靜氣斂聲,莫要輕易動容。


        兜兜轉轉了半年光景,經歷過情緒失控,也經歷了假裝無畏,乃至很長時間的拖延逃避,從懷疑到接納到面對的心路歷程。和朋友說起時,她說我們要學着習慣,且處之淡然。慢慢調整,把悲喜憂懼都調到平正的狀態,就像書法裏的高階境界,“既歸險絕,復得平正”。既然生活時時刻刻都會拋給你一些不知所謂的果子,甜潤入口也好,苦澀難嚥也罷,都要學着接納,把情緒值調整到最低,也可以降低心中因高頻率波動引起的劇烈顛簸和不適。


        想起那個在另外一個小世界裏分享美好的女子,她說,願你不驚不怖不畏,這幾個詞這幾日也時時會出現在腦海裏,我這個又容易驚懼惶恐失據的人格模式,很需要有這樣的詞語,安慰與平復。

      紙牌屋第三季裏有一段西藏喇嘛用彩砂築制曼陀羅盤沉的段落,最近看了好多遍,老師說,這就是修行。那些僧人們用一個月甚至更長的時間慢慢用一點點的彩砂組成了美麗的曼陀羅世界,卻是在最後一天用刷子輕輕地把它們清理乾淨,倒入水中,去祝福這個世界。拿得起的,亦能輕輕放下,不會有太多的執着牽絆。接受了萬事萬物都是成住壞空的過程,外界不論給予你怎樣的際遇,平順或是逆境,也都能坦然面對了。

        這幾天失去聲音,頭腦靜默時仍然會想起朋友分享過的那組很是侘寂的照片。靜溢 、幽暗、樸質、空冷、簡素…有些東西因爲有某種刻意的表達需要,會有一股很明顯熱絡的討好之氣,而有些東西不先聲奪人,隔了某一層質感,卻讓你想要了解它背後的故事,失語的啞然裏是更巨大的回聲響起,木末芙蓉花,深山發紅萼, 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靜觀與內省,往往能獲得更加廣闊的心理空間,比如你也由此能看到某一些人願意在時間的洪流之中略微欠身保持後退的姿態,但她們身上的那種自在的美,如同經了年褪了色的布衫,如同手背上驀然長出了的脈管山川一般,給人以舒服妥帖,以及力量。

        萊奧帕奧迪有一首叫《無限》的詩歌,初讀時並無太多的感覺,再讀時,卻又是另外一番領悟與印心了。

        我一直愛這座孤山

  和這道幾乎

  擋住整個地平線的籬笆

  但坐在這裏,做着白日夢,我看見

  籬笆外無限的空間,比人類的沉默

  更深的沉默,一片無邊的寂靜

  我的心幾乎因害怕而停跳

        疾風

  在樹叢中窸窸穿行

  我在風聲中聽到無限的沉默——

  永恆的念頭浮現腦海

  還有那些死去的季節

        和這個此刻波動着的季節和它的聲音

  我的思緒浸溺在這遼闊中

  在這樣的大海里沉落

  何嘗不是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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