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田•古言】‖《渡我不渡他》

“孃親走後,便將我燒成灰,撒在山花間,有此山相陪,孃親不會孤單。”白芷拉着牀旁兒子王子辰的手緩緩說道,她已是油盡燈枯了。本應該享受兒孫福分的時候,她卻執著要回來無羈山。

“孃親,這是爲何?可是因爲那個僧人?”​王子辰有些生氣,兒時也聽過些流言蜚語,自己孃親心悅無羈山中寺廟的一位少僧,奈何被父親搶了去。孃親雖然嫁給父親,但每年都會來去廟中燒香拜佛,實則珠胎暗結,甚至傳言自己是那僧人的兒子。只是,後來他曾去過那個寺廟,卻一個僧人也沒有。

“辰兒,你不知其中緣由。這是孃親欠他的,也權當是了卻我最後的心願。”自己終究是虧欠了他。只恨爲何渡我不渡他,若是他還在,定是別樣光景……

“孃親,我可真是你跟那僧人的兒子?”

她抿了抿嘴,欲言又止,隨即嘆了口氣“你爹是最清楚不過的了。”她已經無力再說話了,她看向窗外,所對的方向正是寺廟的位置,視野漸漸模糊,徐徐閉上了眼睛。

“白芷……”一中年男子從外面匆匆來到房間,卻終究遲了一步。

“爹,娘走了。”王子辰沉沉說道,不悅的表情似在埋怨他來遲了。

“我終究是來晚了。”王富貴嘆息着,站在她的牀前,看了看牀上的面容,忍不住後退了兩步。

王子辰看着這樣表現的王富貴,也沒有多少意外,畢竟他向來不在乎孃親,卻也沒想到他會如此冷決。他終於忍不住說出自己心中一直的疑惑,“爹,我是你跟孃的兒子嗎?娘臨死前說爹你是再清楚不過的了。”

王富貴擡起頭,看向王子辰,猶豫了一下,看了看牀上已經魂去歸兮的人,又看了看眼前的兒子。他終於決定談起埋藏近二十年的往事。“子辰,你確實是我跟你孃的親生兒子。真要說起來,便是一個很長的故事了。你娘從小便跟你外祖父相依爲命,在山中靠打獵爲生。我年少輕狂,與友人相約不羈山打獵,卻迷了路,後來又中了獵戶的陷阱。恰好你孃親路過,將我救回了家。你孃親是個溫柔漂亮的人,在她的悉心照料下,我很快就好了,漸漸地我也喜歡上了她。

傷好之後,我離開了不羈山,不久我便帶着聘禮來提親。但卻被你娘拒絕了,你娘說她已經有喜歡的人了。我不信,後來發現她每隔一天都要帶着些野菜要往山上去,山上有個寺廟,寺廟比較小,也就十來個僧人,除了一個少僧,便都是些老僧了。我頓時明瞭,你孃親喜歡的便是那個僧人。我相信他們終究無果,便也不曾放棄對你孃的追求。

後來,因爲你外祖父外出打獵時被野獸咬廢了腿,便決定將你孃親託付給我。我自是歡喜,在我來迎娶你孃親的那一天,那個少僧來找她,說願意爲了她還俗。在我還沒到你孃家時,那少僧已經帶着你孃親私奔了。

我帶着人很快就追到了他們,而他們也無路可逃,背後已是懸崖峭壁。我很生氣,說只要你孃親乖乖跟我成親,我便可以考慮放了那少僧。你孃親卻如此決然,寧願選擇與那少僧共赴懸崖,也不願與我在一起。

待我在懸崖下河流中打撈到他們時,那少僧爲了保護你娘已經死了,而你娘終究救了回來。你娘醒後,知道那少僧死了便哭休不止,多次要殉情。你外祖父無奈之下,以性命相要挾,才讓你孃親終於嫁給了我。

我也因此,與你孃親置氣了一輩子,就連你的身世也從未正面澄清過。”王富貴終於將壓在心裏的通通說了出來,竟覺得暢快的很。他看了看子辰,不得不說,在那麼多妾室中生的孩子裏,就數子辰長的最俊俏,又最有出息。

“子辰,你放心,我不會虧待了你的孃親,我會準備上好的棺材,將她葬在我們的的祖墳裏呢。”王富貴說着,儼然像是對孃親的恩賜似的。

王子辰看了看面前的男人,他真的配不上自己的孃親。從小,在他眼裏,孃親便是一個鬱鬱寡歡的女人,他對孃親很是不屑,認爲是孃親不受父親寵愛,以及自己不是父親親生兒子的流言蜚語。但孃親對他卻管教甚嚴,其他兄弟姐妹戲耍時,他卻只能讀書練字。他不喜歡自己的孃親,卻只能依賴她,因爲除了她,也沒有別的人在乎過他,包括自己的父親。

父親甚少問管過孃親房內,導致屋內處處剋扣,孃親便從管事阿姨那學了繡活,學得也快,如此將繡好的物件託人拿出去賣,倒貼補了一下家用。後來,他要進京趕考,他知道,那之前三個月裏孃親坐在燭臺前,一繡便繡到深夜,如此才攢夠了自己上京趕考的錢。終於,自己不負孃親所望,成爲了金科狀元。

然而,成爲狀元后,自己的身世一直是自己心中的疙瘩。雖然之後父親親口與我承認過我是他的親生兒子,但我卻不信,覺得是因爲他們發現我現在有出息了,纔會阿諛奉承我。但我又寧願相信自己就是王富貴的親生兒子,也因此開始與孃親有了嫌隙,覺得孃親不貞。

後來,孃親找着我,帶着她親手縫製的衣服,我竟覺得嫌棄,儼然忘了曾經自己的孃親的手爲了縫製這些物件創傷累累的手。孃親似乎沒有看到我的不同,兀自說道,讓我答應她一件事。我不明所以,她猶豫地說道,她想回無羈山。我很是生氣,頓時更加相信那個謠言,我拒絕了她。但我亦將她從王府接出,安置在自己的新府裏。

之後,她的身體每況愈下,不展歡顏。彷彿已經沒有支撐她在這世間的理由了。後來,我去了無羈山寺廟,發現一個僧人也沒有,寺廟也是已經荒置了多年,雜草叢生。

看着身體每況愈下的孃親,不知何時,她已骨瘦如柴。終於,我妥協了。我命人將孃親山中曾經的屋子翻新收拾後,帶着她來到了無羈山。

自我跟她說,我要帶她去無羈山後,她眼中有光芒了,一路興奮不已,像一個孩子一樣。

到了收拾好的房屋後,她好像幹什麼也有勁了,閒時會望着山中寺廟發呆。我曾說給她安排一個下人,她卻拒絕了。到了這山裏後,才發現,這樣的她,纔是真正活着的。

王子辰撫了撫她的手,淡然說道,“爹,你已經耽誤了孃親一輩了,她死了,便不要再將她束縛在王家了。”而且孃親說了,她想呆在這山裏。這裏,應該有她一輩子都在等待的那個人吧。

“哼,這是什麼話?若不是我,她還是這山裏的村野丫頭呢。反正,她生是王家的人,死是王家的鬼。”王富貴氣勢洶洶地說道。

王子辰轉過頭看着他,擲地有聲道“以前的事,你應該心裏有數。如果你還想我姓王的話,孃的後事就由我全權置辦。”

“孽子……”王富貴轉了轉眼珠,如今眼前這兒子已經不可小噓了,反正她娘如何處置又何妨,他不過是表個態,想拉攏拉攏他罷了,畢竟自己從小就不待見他,哪曾想,一朝成了狀元郎,以後王家還要仰仗他呢。說罷,便佯裝生氣甩了甩衣袖向門外走去。

王子辰看着他離開的背影,兀自想着,孃親看上的那個人,一定很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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