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当我放下对抗与你和解时,我看到了你的光芒

                    01


七八个朋友在一桌子上吃饭,就我一个女人。男人们喝酒聊天,侃天说地,很自在。

他说,小时候不听话,父亲把他吊在窗口上用军用皮带抽打,用烟头烫他的屁股,他屁股上至今还留有疤痕。

我的职业病又犯了:你会不会有心理创伤啊?

他说,还好,不恨父亲,但跟父亲的关系很疏离,坐在一起基本没什么话说。

他的一哥们接过话茬:你爸话本来就少。对了,为什么你的话那么多?你像你妈。

他猛地点头,说:对头,我像我妈,我妈话多。那时在部队上,她是政委,政委就是做思想工作的,所以话多……

说完,他若有所思。突然丢了一句话给他那哥们:你才话多 ,你才像你妈.....

看着这一幕,我忍不住笑了。


在孩子的潜意识里,有一个坚定的信念:只有一样的,才是连接得最好的。所以,孩子小的时候,总是希望自己跟父母一模一样。长大后,虽然有了自己的人生追求和价值,可是,从小到大家庭环境的影响和父母有意无意的强化,根深蒂固地留存在孩子的心里,成为孩子认同或追随父母的人生模式。


因为爱母亲,虽然不认同母亲话多,也不自觉地就像了母亲;因为爱父亲,虽然不认同父亲曾经对待孩子的方式,也期望能够跟父亲连接情感。


孩子这一生都在追求父母特别是父亲的认同和肯定,因为父母,内化在孩童心里,就是道德和楷模的所在。

小时候的我们,是多么期待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父母的认可和接纳,它是深深萦绕在每个孩子意识深处的本能。于是我们通过对父母的模仿以便获得他们更进一步的关注。


《隐秘的角落》里朱朝阳和严良有一个相同的特点,他们一直在追随父亲,并希望得到父亲的认同。


朱朝阳与同父异母的妹妹争夺父亲,并希望得到父亲的认可和嘉赏。他除了次次考试第一外,还努力学习游泳,期望像父亲一样有朝一日能牛逼地横渡珠江。

严良一直在找父亲,内心坚定地认为父亲是个好人,并认同父亲,自己也想做个好人。当吸毒犯父亲憔悴不堪精神错乱地出现在他面前,他失望的同时,也更加笃定自己的精神信仰。

对父亲的认同和模仿是男孩在儿童及少年时期特别重要的心理成长。

儿子长到3-6岁左右,就需要完成与母亲的心理分离,认同父亲。通过对父亲的认同来获得自己的性别认同。也通过父亲的言传身教习得男性化的性格特质。

                    02


“我看见他戴着黑布小帽,穿着黑布大马褂,深青布棉袍,蹒跚地走到铁道边,慢慢探身下去……他用两手攀着上面,两脚再向上缩;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过铁道时,他先将桔子散在地上,自己慢慢爬下,再抱起桔子走……”

小时候读朱自清的《背影》,对文章并没有太多的感动和共鸣。

少时,不懂得文章中传递的情感和更深层的意义,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特别是父子关系中最真诚、最动人的天伦的觉醒。


朱自清因为之前与父亲之间的矛盾,导致父子感情疏离,淡漠,甚至降到冰点,父子之间几乎互不联系。那时他只有22岁,受新派思想的影响,年轻气盛,对父亲身上守旧的封建伦理观念甚是看不惯,而父亲,又放不下父权的尊严,不肯屈尊主动。

直到父亲生病后,觉得自己离大去之期不远时,给朱自清写了一封信。朱自清在看到父亲的信后,想到20岁那年考入北大北上时,父亲在南京浦口火车站为他送行,拖着肥胖的身体为他买桔子的画面,顿时潸然泪下。情至深处,一气呵成,挥笔写下了《背影》。



后来父亲在报纸上读到了这篇文章,老泪纵横,感受到儿子朱自清其实对自己有着满满的爱。父子之间,不过因所处不同的时代、受新旧思想的影响,缺乏有效的沟通罢了,他们之间的爱,永恒流淌在相连的血脉之中。


《背影》,其实是朱自清与父亲的和解。

就像我前面提到的那位朋友一样。年岁渐长后,回头再去看自己与父亲之间的关系,伤痕与血脉同在。说到小时候被打的经历,他言语间已如茶余饭后的谈资,几句带过,云淡风轻。

与父亲和解的背后,其实就是对父亲深深的认同。

                      03


昨晚,上写作治疗课,被问到“你还记得家族取名的字辈吗?你属于那一辈?名字叫什么?你的孩子和下一辈呢”时,我惭愧地发现,我只记得父亲辈、我辈以及我孩子辈的字辈。


赶紧给父亲拨了个电话,向他求救。

父亲一听我的问题,他惊讶地说,你竟然不知道?

我心想,你又没有告诉过我们,我哪里知道那么多。

还没等我开口说话,他已经开始把李氏家族的32个字辈,按顺序从头到尾地说了一遍,中途没有卡壳,倒背如流。

父亲对家族的忠诚度,如果他要说是第二,就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

这两年写一些家族往事,每每给他打电话问东问西时,他都表现出特别亢奋的积极性。

放下电话,我鼻子一酸。他在这个世间的日子,也许真的不多了。在这一两年的写作治疗中,看到了我与他之间的爱恨纠缠。


我写过《我的父亲母亲》,写过家族老照片《那些老去的照片》,写过《家谱图中父亲的位置》,自由书写过很多与父亲的关系……

书写完那些文字后,以为处理完了自己的那些创伤,以为完全理解了他,已经与他和解。

但每次回老家,在他那里没住上两天,我厌烦、嫌弃甚至时愤怒的情绪又会冒了出来。他还是那个偏心的他,他还是那个对我有着诸多要求索取的他。他并没有因为我的付出而更爱我多一些。

我只是在文字里与他和解了。


就像《都挺好》里的苏明玉,从原生家庭逃离后,大有与家人势不两立老死不相往来之势,但最终选择辞职照顾生病的父亲。看似是父女关系的和解,实则,是她选择认同了父亲。

我们抗争了一生,还是被嵌入在这样一个角色里,无力挣脱“我养育了你,你就应该……”式的父亲认同。


                  04


记得我表哥表嫂前年来深圳,在饭桌上聊天时,表哥曾经聊到以前自己对父亲的怨恨。


他说:我们原本是城镇户口,他后来想经想怪地把我们的户口迁回到了我妈的户口所在地厚池坝。


我们变成了农村人。为这事,我们恨了他很多年。

毕竟,那个年代,城市户口,是很多人都可望而不可及的香饽饽,农村与城市的悬殊差距,让很多人不惜一切代价,甚至昧着良心出卖自己都要搞定一个城市户口。

表哥说,但现在我理解了。他那是为了让我们能活命。

生于60年代初的表哥表姐,他们小时候经历了灾荒年。

表哥理解他去世多年的父亲,是在近几年的事情。他终于在自己人到中年后对父亲回归认同。


我的父亲也一样。他也曾遭到我们兄弟姐妹几个人的抱怨与质疑。他原本在涪陵地委宣传部有一官半职。后来为了离家近一些,能照顾到家庭,他申请调回了丰都县城,几年后再调,调到离家更近的双路镇。

他对家庭的付出与弥补,并没有得到儿女们的理解。我们都一致认为,如果他还呆在涪陵宣传部,我们的家境,绝对不是后来的样子。

记得我们都成家立业后,还一直抱怨着他。似乎他的调动,毁掉了我们原本的锦绣前程。

我们不知道,父亲的牺牲和选择,在那些年的艰难岁月中,为我们编织了一道保护的屏障,让我们在那些捉襟见肘的日子里,仍保有对生活的希望。

我的写作搭档石斑鱼说,每年的父亲节,都想写点和父亲有关的回忆。一直不满父亲的专制,与他闹不和,现在慢慢地去了解他的喜好,发现他原来也是一个可爱的人。


当她放下偏执和对抗,开始去重新认识、理解、接纳父亲时,发现了父亲的可爱与动人之处。


时间,被我们兑换成包容与接纳,更抱紧了勇气、信念与爱。

即便我们无法与父亲和解,但我们依然会认同父亲。


也许,我们不是认同父亲的某些行为和观念,而是认同他行为和观念背后的起心动念,认同他的初衷。

说到底,这也是一种自我认同。


如此,我们知道自己的出处,知道我们的根基在哪里。因为我们的生命来自于父母,接受父母,等同于接受自己的生命。

如果说我们的原生家庭像一艘船,父亲就像船上扬起的帆,昂首立于甲板之上,引领着“家”这只船,迎风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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