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交下的西瓜攤
知了一叫喚，就到了喫瓜的日子。
立交橋下的陰涼處，常會碰見滿載西瓜的小貨車，敞着棚子，一列列的西瓜在車廂內，整齊地堆放着。價格板子一豎，等候行人的駐足。
攤販沒有固定的位置，今天擺攤的是一家，明日可能就是別家了。
當然行人也不在乎那麼多，價格合適，瓜拍着悶響，就吆喝老闆上秤。偶爾碰上捏着嗓子，挑毛病的，大抵都是還價的。
攤販見得多了，有的好聲好氣地解釋一番“我們這產地拉得，新鮮便宜着嘞。”
碰着脾氣壞的，一句“愛買買，不買拉倒”對付了事。
之所以商販這麼硬氣，歸根結底還是便宜，從產地拉一車售賣，論新鮮度、價格總比農貿市場來得划算與實在。
但凡是總有個例外，賣瓜的也一樣。
三年前，一個帶着草帽，身材瘦高的瓜販子第一次在立交下賣瓜。在陰處，皮膚黝黑的他就像個“老黑”。和別的商販不一樣的是，賣瓜並不是他的目的。
他帶的板子上貼着一張女孩的照片，皮膚泛着蕎麥色，乍一看像他的女兒。
照片上面寫着“尋人啓事”。照片下邊還有一行字，大意是兩年前她女兒在附近的小區走丟了，希望好心人幫幫忙，提供線索必有重謝。
當然爲了吸引人看到這張照片，他在西瓜標價的地方，寫了一個其他攤販無法接受的價格。定價的權利每個人都有，即便你白給，也不會有人攔着。
但賣瓜的畢竟不止他一家，立交下四通八達的路口有大大小小近十家賣瓜的攤子。
斷人財路，他人怎能饒呢？
賣瓜人的生活，從早到晚都在小貨車上度過的。夜裏往車座椅上一躺，一宿就湊合過去了，直到一車的瓜見了底，賣瓜人才捨得把車開走。
再拉一車。如此往復，直至夏日的終結。
不知多少次他半夜被打砸聲吵醒，剛開始他很害怕，有人針對他，報復他，因爲他破壞市場規則。他蜷縮成一團，捂着耳朵顫抖着，他沒有勇氣推開車門，任憑他人砸碎他的西瓜。
當夜晚再次安靜下來，他趕忙推門下車，一車西瓜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他終於忍不住，跪在地上，大聲地哭了出來。
天一亮他就又開着車去產地拉西瓜了，留下一大塊被紅色汁液浸染的大地，滿目瘡痍。
好在，他的瓜真的很受歡迎。這讓不少人看到了那則“尋人啓事”，其中不乏好心人幫他擴散，但得到的迴應都寥寥無幾。
對他而言，至少沒有再等了。
今年他又來了，這是他來立交橋下賣瓜的第三年。與前幾年不同的是，他變得更瘦了，但看着更堅毅了。之前合着夥欺負他的那些攤販不見了蹤影，現在賣瓜的換了好幾波人。
後來的商販都聽說了他的故事，覺得他可憐，也就默默接受了他的低價。只是都擺着離他遠遠的。
也有個別人找過他麻煩。但他沒忍了，抄起一根鋼管往車護欄上一敲，震天動地，嚇得那人拔腿就跑，從此之後再無人找他麻煩。
找他買瓜的人，與以往一樣多。一到傍晚，他的車便被人羣給包圍。附近的居民都認得他，知道他的瓜便宜，也知道他一直在尋一個人。
有人很多人問他爲什麼不報警？
其實他早報了警，只是一直沒有消息，就如同他賣瓜一樣，了無音訊。但和之前不同的是，他不在等待了。
人們希望年年都能喫到他的西瓜，但又多希望，明年就看不着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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