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夏一日

昨夜,雷鳴電閃,急雨滌塵,給滿院的青石板沖洗得乾乾淨淨。院子裏一口水缸,又接了大半夜的雨水,將一片水葫蘆浮擡到了缸沿兒,碩果僅存的一條錦鯉又多了一塊遊弋的空間。

一年中難得的幾天高溫假。休假,休息,靜心,養身。

清早起來,掃掃落葉,拾掇拾掇花籬,扶起幾株夜裏被疾風驟雨擊倒的花莖,插幾竿細竹稍加綁紮固定。鮮花總是招人惜愛的。

晨風起處,這些花兒草兒重新支愣起來,花蕾或葉尖上殘留的雨滴愈發晶瑩。花叢中,幾朵玫瑰(我總是傻傻地分不清玫瑰、薔薇和月季)凋謝了,散亂的花瓣失去了往日的光鮮,被雨水打溼,在枝頭擠作褶皺的一團,無奈只好揪下來,扔回花根,“化作春泥更護花”。

玫瑰或薔薇不是一季花,有謝了的,就有新發的,綠葉間生生不息地又綻放出幾朵新花,不低默,不含蓄,完全一種新人姿態,梗着脖頸,揚着笑臉,高調地隨風搖曳,爭奇鬥豔。牆欄邊兩株雙喜藤努力地伸展藤蔓,想攀住牆頭竹籬,討喜地開幾朵單調的紅花,不料被絢爛的玫瑰壓了一頭,失了光彩。百合花似乎懂得這點,搶佔先機,俏也爭春,一株綠植頂一朵或一雙碩大的花朵,花瓣肆意翻卷,露出細細長長的花蕊,香氣襲人,招蜂惹蝶,熱熱鬧鬧,開一次花兒就徹底燦爛一次。一旁默默的蟹爪蘭,在一節一節的瑩瑩綠肉中紅了枝頭,正待滿心歡喜地秀一秀。盆子裏一株小葉榕是南方的植物,在北方乾燥的環境裏,迎來了最好的季節,喜愛雨水的它,枝葉飽滿,葉片油潤,綠意更濃。剛搬回家的一株琴葉榕,向着太陽舒展開一片片小提琴形狀的大葉子,身姿俊美,俏麗卓然。鴨掌木也恢復了神氣,彷彿一夜間生髮出更多的枝枝葉葉,一樹樹,一團團,蒼翠茂盛,頗有些“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的意境。去年秋天栽在門前的一棵果樹,才一米多高,卻是果實累累,按照果農建議,趁小先清理一番,不使太累,每個枝頭只留一兩個果子,即便這樣,還掛了十幾個蘋果,現在一個個拳頭大小,正由青澀漸漸泛黃、泛紅。果樹下一大片太陽花(我叫它螞蟻菜花),陽光愈燦爛,花朵愈豔麗,紅的、黃的、粉的、橙的、紫的,五顏六色,花開不倦。太陽花的繁花奪目,竟將緊鄰的幾墩荷包海棠遮掩得無比落寞。

屋後的小菜園也清爽許多,芸豆、豇豆都下架、罷園了,只餘下幾壟黃瓜、茄子、青椒、西紅柿。農諺有“頭伏蘿蔔二伏菜”之說,騰出來的地,種了青蘿蔔、紅蘿蔔和東北大白菜。地頭也平整出來,種一些應季小菜,茼蒿、香菜、紫莧菜、油麥菜、小白茶,只要水澆足,不要幾日,寸把高,綠油油一片。喫的時候,間一間,摘一把,清水下衝洗乾淨,配一小碗雞蛋醬,蘸醬生喫最是爽口。柵欄邊還特意留了幾棵紫蘇,留待在園子裏烤肉,可以隨喫隨摘。取一張紫蘇葉子,包上烤肉、青椒絲、大蒜片,口重的再蘸一點祕製辣醬,這樣的烤肉,肉香中充溢着紫蘇特有的香氣,助消化,不積食。

天氣好時,邀上三五好友來家做客,井拔涼水裏撈出幾棒事先浸好的啤酒,奪命大烏蘇或龍山泉白啤,溫度正好,口感最佳,“小鐵蓋,玻璃瓶,想不整點都不行”。秧子上新摘的黃瓜脆生生拍開,拌上蒜末、香菜段,加少許鹽一拌;架子上摘幾個青裏透紅的西紅柿,一切八瓣,剛剛起沙,粉紅誘人,灑上一勺白砂糖;再上一盤子水靈靈的蘸醬小菜;切幾個水煮鵝蛋;一爐子炭火,炙烤得肥牛或肉串吱吱作響,肉香撲鼻……這樣的家常小聚,或家人,或好友,酒水自選,多少自便,不逼酒,不攀酒,雖然沒有白居易“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的雅緻,沒有李白“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的豪氣,卻也自得其樂,自在其中。如果還不夠勁爽,農家柴火鐵鍋再燉上一鍋羊湯,只放羊雜、蔥白,只需鹽面、胡椒粉,多燒幾個滾開,燒到湯色乳白,一人再熱騰騰地喝上一海碗,那種感覺就好像打通了任督二脈,大汗淋漓,通體舒泰。

撤了杯盞,尋蔭涼處,靠坐在一張竹椅,手邊放一條毛巾、一把摺扇、一杯青茶,和朋友聊聊天,扯扯閒,或是獨自望望天,發發呆,悠哉遊哉,都不失爲消夏的一日。

如此,日日是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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