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到《文學回憶錄》，是一種幸運（二）
——讀木心《文學回憶錄》
2020.8.9
這一週繼續讀《文學回憶錄》。今天讀至第820頁。
一路讀，一路撿拾驚喜——不僅僅是喚起了上學時候和上班若干年讀、背古今中外文學作品的各種記憶，更是爲木心的個性化的觀點、精彩的觀念以及閃耀思想光輝的金句所折服。有時候是深有共鳴：對，我也是這麼認爲的。有時候是眼前一亮：還可以這樣比喻？有時候默默拍案：這種評價太精闢了！
還是隨手摘引幾處，批註幾句。
1.第40講 十九世紀英國文學（二）
伍爾芙夫人夫人對《簡愛》的批評兇狠不留情。我以爲《簡愛》還是好。一是情操崇高，而是適合年輕人讀，是愛情的好的教科書。年輕時不愛看此書，完了——感情上愛情上看不懂《簡愛》，是個大老粗。對《少年維特》《簡愛》《茶花女》、《冰島漁夫》（皮埃爾•洛蒂）這幾部愛情小說，如果看不懂，不愛看，那是愛情的門外漢門外潑。而且我可以判斷他是個壞人，沒出息。
【注：你看木心是不是太性情中人了？這就是藝術家。很認同其對《簡愛》的評價。上中師第一天，就從老鄉那裏借來《簡愛》這本書，用一個晚上一個早上時間讀完一遍。簡愛自尊自強獨立思想追求平等與真愛，三觀極正。無論男孩女孩，閱讀的時候都可能產生角色自居，很自然地學會在尊嚴與情愛之間作出選擇，因閱讀而更獨立自尊。現實生活中，在愛情中或婚姻中喪失自我的現象太多了。
所以好的愛情小說，能給年輕人的擇偶觀以好的影響。《簡愛》作爲課標推薦的必讀名著，在九年級下冊語文教材中有名著導讀。聽過有老師斷言：中考絕對不會考寫愛情的名著和詩詞。結果呢，2020年河南中考，名著考查題考查的就是《簡愛》。我們班年前看過同名改編電影，對小說裏面的情節和人物比較熟悉。不過，我還是希望學生能多讀兩遍，尤其是女孩子。】
2.第41講 十九世紀英國文學（三）
查爾斯•蘭姆，愈近現代愈受尊敬。我對他一見鍾情。少年時能看到的，不過是別人節引他的話，一看就狂喜：“童年的朋友，像童年的衣服，長大就穿不上了。”好啊！一句話，頭腦、心腸、才能，都有了。
把憤慨而幽默、淵深而樸素混在一起的，是蘭姆。
最好的東西總是使人快樂而傷心。魏晉人夜聽人吹笛，曰：奈何奈何？
蘭姆寫得這麼好，我怎麼辦呢，也只有好好地寫。
【注：我也喜歡蘭姆，雖然只讀過《月亮和六便士》、《人性的枷鎖》，以及少數幾篇短篇小說。木心對蘭姆語言風格的概括極恰切。
蘭姆文字裏面有不少金句，乍看樸素，細讀還有哲理，還能回味悠長。
遇到好的文字，是什麼感覺？木心的這句話已經表達出來了：最好的東西總是使人快樂而傷心。快樂，是因爲獲得了審美的思想的愉悅；傷心，是知道這感覺稍縱即逝，不能永遠擁有。
還記得《醜小鴨》麼？還記得醜小鴨第一次見到白天鵝的心理麼？
他們飛得很高——那麼高，醜小鴨不禁感到一種說不出的興奮。他在水上像一個車輪似地不停地旋轉着，同時，把自己的頸項高高地向他們伸着，發出一種響亮的怪叫聲，連他自己也害怕起來。啊！他再也忘記不了這些美麗的鳥兒，這些幸福的鳥兒。當他看不見他們的時候，就沉入水底；但是當他再冒到水面上來的時候，卻感到非常空虛。他不知道這些鳥兒的名字，也不知道他們要向什麼地方飛去。不過他愛他們，好像他從來還沒有愛過什麼東西似的。他並不嫉妒他們。他怎能夢想有他們那樣美麗呢？只要別的鴨兒准許他跟他們生活在一起，他就已經很滿意了——可憐的醜東西。
這是醜小鴨第一次被如此美好的事物所觸動：又興奮，又空虛難過。醜小鴨非常喜歡和欣賞這種美好的狀態，但對自己來說，這份美好又是不可企及的。儘管看起來遙不可及，依然可以在心底默默愛，思念，嚮往，讓生命朝向這樣的美好生長。後來，醜小鴨真的成了天鵝。
當我們看到一種擊中生命的美好事物的時候，我們也會快樂而傷心，這種美好也悄然駐在心裏，有一天，它會悄然發芽、長葉、開花、結果的。一生遇到一種美好已經足夠了。】
3.第42講 十九世紀英國文學（四）
我少年時，讀到卡萊爾句：“沒有長夜痛哭過的人，不足語人生。”
大感動。又有：“打開窗戶吧，讓我們透一口氣！”（呼吸英雄的氣味）但這種偉大崇高的靈智境界，進去容易，出來很難。一進去，年輕人很容易把自己架空。藝術家不能這樣憑着英雄氣息成長的。一個人要成熟、成長、成功其過程應該是一個不自覺、半自覺、自覺這樣一個自然的過程。
羅蘭、卡萊爾對我的不良影響（不是他們不良，是於我不良），是因爲他們一上來就給我一個大的自覺，一個太高的調門。
人要從凡人做起，也要學會做觀衆。
羅蘭一上來就起點太高，結果並不長進，他在師範大學時寫信給托爾斯泰，是這點水準，到老得諾貝爾獎，還是這點水準。傅雷也相似，上來就給羅曼•羅蘭寫信，從法國留學回來，到紅衛兵衝擊，還在那些觀點。
起點高，而不退到觀衆席，老在臺上演戲，那糟糕極了。後來羅蘭訪蘇，簡直失態。
【注：真是的，隨意一翻，都是觸動心靈的語句。所以此處摘引的和上面兩部分緊挨着。
“沒有長夜痛哭過的人的，不足語人生。”你也一定很熟悉這句話吧？好像是10年前被一個老兵引用過，然後就成了流行語。
每個人都可以引用，但事實上，只有長夜痛哭過的人，才懂得其中況味：分離或絕望或傷心。
剛在網上搜索這句話，有的網頁說是歌德的名句，有的說是尼采的。木心證明是蘇格蘭文學大師卡萊爾的。
有時候，一兩個句子被後世銘記、樂道，便是作家在文學上的成功了。
偉大崇高的靈智境界……是說人停留在高層次人格境界不下來——回顧一下科爾伯格的人格六階段：我不想受到懲罰，我想要得到獎賞，我想做個好孩子，我要遵守遊戲規則，我能推己及人，我有我的原則並奉行不悖；再回顧一下馮友蘭的四境界：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和天地境界。一直高高居於高境界，的確挺可怕的，這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聖人了。可敬，但不可愛了。所以木心說，人要從凡人做起，要學會做觀衆。老是想着演給周圍看，多累呢！
高境界，偶爾情境下達到；大部分，你我皆凡人，認真地活着，有快樂有難過，平平淡淡，時有意外之樂，挺好。
一直高蹈，下不來，只好成了演員，“說着言不由衷的話戴着僞善的面具”，生命大不自在。】
4.第45講 十九世紀法國文學（三）
莫泊桑從平凡瑣屑中截取片斷，構思、佈局，別具匠心，文詞質樸優美，結局耐人尋味。契訶夫讚歎：“莫泊桑之後，實在沒有什麼短篇小說可言了，不過大狗叫，小狗也叫，我們總還得汪汪汪地旺一陣子。”
【注：這才知道“大狗叫，小狗也叫”的出處。原來契訶夫這麼推崇莫泊桑。有時間找出莫泊桑的短篇小說欣賞。
前人，同時代的名家，他們寫得再好，自己也還是可以寫幾句的，“大狗叫，小狗也要叫”，這世界纔好玩嘛。參差百態，世界本源。】
今天就批註這幾段，下週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