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勳聊藝術大師(二)——從青年達芬奇學徒想到的

2020年8月12日 星期三 晴

“師傅”曾經是最受中國人歡迎的稱呼,其中既有對“老師”的尊敬,又包含着對父親的依賴和信任。所以會有“一日爲師終身爲父”的高度認可。

想想,十幾歲的小孩,跟着手藝精湛的師傅一邊長大,一邊把師傅的本事一點點學去。其實很多時候不是師傅如何教,而是孩子一點點看着師傅怎麼做。甚至還要偷偷地反覆看。學習因此變得主動而又神聖。能讓徒弟鍥而不捨地迷戀上這門手藝,既有徒弟的天分,又有師傅的良苦用心。這份師徒的情感,因“手藝”的紐帶,變得牢固而又綿長。一種叫做“傳承”的使命感也油然而生。

所以,真正的手藝能經得住時間與歲月的考驗,能夠歷久彌新。

達芬奇正是接受了這種“師徒制”的熏習,才成就了曠世奇才的偉績。15歲時他離開家鄉芬奇鎮來到佛羅倫薩。那時候佛羅倫薩開始有資產階級萌芽,出現了行業工會,下設工作室,採用的就是師徒制。達芬奇師從當時最著名的畫家爲洛奇奧。

師傅讓達芬奇從最基本的事情做起。比如師傅畫畫他在旁邊調顏料、支畫布。師傅技藝高超,接各種活計,達芬奇在一旁做助手,邊觀察學習、邊動手實踐。他們有時會用銅澆鑄燭臺,有時做石雕墓碑。達芬奇對各種工藝流程和材料的習性越來越熟悉。

這期間,老師爲了完成某項工作,會不斷應對各種挑戰,在實際操作中,逐漸找到解決問題的方法,學生學到了實打實的真本領。

曾經,我的爸爸也是工廠的一個小學徒。初中畢業就來到工廠,那時他個子小,都夠不到車牀。所謂的製圖理論更是從未聽說。但是在師傅的悉心調教下,實操不到一年就掌握了車工的各種技巧,而且還學會了看圖紙和機械製圖。甚至成手之後的爸爸可以獨立設計製作一個意向中的零件。不知拿到現在,爸爸的這番本事要經歷幾次學歷的升級。

聯想現在的教育,大多以書本教學爲主。比如要開一門自行車課,會從自行車的發明講起,講構造,機械原理,種類和將來的發展趨勢,學到最後能做出一輛自行車,卻不會騎自行車。

就像現在有很多名校畢業的大學生,考試成績一流,但是到了企業如果不從最基層的工作做起,紙上談兵的“揮斥方遒”,只落得讓老師傅默默地搖頭。實踐出真知,如果只懂理論,在實際生產中就會碰壁。《弟子規》中說,“不力行,但學文,長浮華,成何人!”所以,師傅教手藝的同時,一定也教徒弟做人。這是大規模孵化人才的學校教育所無法比擬的事實。

我們知道很多知名導演並不是電影學院導演系畢業的,有的最開始就是小小的場記。他們在劇組,觀察最細節的事情,跟各個工種打交道,逐漸掌握了電影製作的整個流程,只要刻苦努力,有朝一日時機成熟,他就會成長爲大導演。

中國很多傳統文化和技藝都是一代代人口口相傳才得以流傳下來的,在科技及大規模生產背景下,有一些手藝因爲找不到繼承人面臨失傳的局面。尤其是一些飽含審美價值的藝術類“非物質文化遺產”,像木工,年畫,皮影等,非常具有中國民族特色的技藝。如果能繼承,不但是技藝的幸運,更是從事這項技藝的徒弟幸運,也許機緣巧合,出一箇中國的“達芬奇”都有可能。

術業有專攻,人不可能掌握所有的知識,如果把一件事情做好做到極致,就很了不起。眼高手低,不能喫苦,動手能力差,這是當代很多年輕人的共性,工匠精神什麼時候都不會過時,懂理論會實踐的人才能在職場打拼出一片天地。

學校教育的規模還會加大,但是如果有人能看到“師徒制”小班教學,因材施教的優勢,把遙遠的“師徒制”與現行的教育結合起來,特別是個別的具有“工匠”意義的學科。把師傅的“靈性與感悟”口口傳遞給學生,手把手傳遞手藝的精髓。相信那些曾經失傳的手藝,會在這份傳遞的溫度中迴歸,我們民族的根與魂才得以生生不息、世代相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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