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意恩仇的俠女,爲報仇靜待多年,爲報恩甘當代孕

古今小說裏都寫過不少俠女,大多是描寫其武功高強神乎其技,有的還能在政治事件中一展長才,從而留名青史。近代小說中的女俠,除了武功了得,多半還擁有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以博取廣大羣衆戀愛腦的歡心。

所謂俠女,首先必須是俠,否則便與一般女子無異。梁羽生說,俠是正義、智慧、力量的化身。但俠又分很多種,武俠小說主人公,按人格類型可分爲儒俠、道俠、佛俠、浪子及小人五種。

儒俠重仁而入世,道俠重智而出世,今天我們要說的這位俠女既有儒俠的仁義和責任感,又有道俠的智慧和避世,還有幾分浪子的叛逆和灑脫。這位俠女,出自蒲松齡筆下,是現實和小說中都極少見的狠角色。

窮書生顧生與老母相依爲命,無錢娶妻,鄰家有一對更加貧窮的母女,那位女郎“秀曼都雅,世罕其匹”,顧家母子有意結親,遭到女郎的拒絕。

但是顧母心地善良,經常叫兒子幫襯對方,女郎投桃報李,也經常幫顧母做家務,顧母生病也是靠她伺候。女郎的母親去世了,顧生結交了一個美貌孌童,時常騷擾女郎。

女郎雖然拒絕嫁給顧生,卻主動勾引他一夜風流,之後就一本正經。顧生幾次夜訪,女郎都不在家,顧生以爲她另外有了相好。當孌童再次挑逗女郎時,女郎突然施展神奇的劍術,殺死了孌童——原來是一隻白狐精。

女郎再次與顧生歡好,之後懷孕,她產子之後,交給顧母撫養。

幾天之後,女郎忽然半夜來訪顧生,告知了自己的身世。她是浙江人,父親官居司馬,被仇人陷害,家破人亡。她帶着母親逃亡在外三年,打算母親去世後再報仇。經常半夜出門,是爲了去仇人家踩點。因爲感念顧家對她和母親的照顧,所以情願爲顧家產子以報恩。

生子之後,她一無牽掛,終於可以手刃仇人了。她叮囑顧生好好照顧兒子,因爲顧生福薄命短,日後顧家光宗耀祖、贍養老母,都要靠這個孩子。說完“一閃如電,瞥爾間遂不復見”。

顧生把此事告知母親,他本人三年後病故,兒子十八歲中了進士,給祖母養老送終。

這個故事並不長,而且並沒有寫到任何武俠打鬥的情節,可是故事的女主角,確實俠氣逼人,而且,她的所作所爲,已經超出了女性俠客的常態。

俠女的父親官至大司馬,自然是妻妾成羣,兒孫滿堂,然而被政敵陷害抄家,只有俠女揹着老母親逃了出來,可見災變之大。如果換作是個兒子,可能就不容易逃脫了。

按說死裏逃生,應該是不幸中的萬幸,一般人遭此變故,八成是灰心喪志,只求平安度過餘生。可是俠女不肯,她要爲父報仇。尋常女子要報家仇,都是委身於某個有勢力的男人,比如如姬那樣。但是俠女決心要自己動手。按說這是兒子該做的事,可俠女並不因爲自己的性別而限制自己的志向。一個俠客必要先有俠的志向纔能有俠的作爲。

當然,俠女也是藝高人膽大,技高心也高。舉家被滅門,只有她揹着老媽跑出來,說明她本身就有功夫,並非是家敗之後現學的本事。至於這技藝是怎樣學來的,我們無從得知,可能她原本就有高人傳授祕籍,只是當時年幼、技藝不精,只夠帶母逃命,不足以拯救全家。

後來俠女又苦練了三年,其實以她的本領,本來不需要等那麼久,只是,如果她復仇,官府追殺,她自己可以逃生,母親卻沒有能力逃跑,而且母親是個聾子,完全沒有生活能力,要靠她做針線養活,所以俠女就耐心陪着母親,過着大隱隱於世的日子。

作爲一個武藝卓絕、殺人不眨眼的俠客,她居然能忍氣吞聲,陪行將就木的老人過着柴米油鹽的生活,這樣的耐心和孝心令人驚歎。

俠女的功夫,從原文描述看,屬於劍俠一路,類似於聶隱娘和紅線,能殺人,也能殺妖鬼。這種傳說中的劍俠不僅僅是練武功,還要修仙。

所以,她最終的歸宿必然是去隱居修煉。然而爲了完成孝道,她不得不爲父報仇,爲了不連累母親,她又必須先服侍母親,給她養老送終。

這便是儒俠和道俠的分別,在成爲出世的道俠之前,她必須先完成儒俠的責任。

可惜這責任的完成並不容易,俠女雖然身懷絕技,謀生能力卻並不比尋常女子更高,爲了更好地照顧母親,她不得不接受鄰居的幫助,這本身是違揹她的初衷的。她不希望自己欠別人的情,欠了就要還。人世間冤冤相報何時了,恩恩相報也沒個完,俠女的冤仇還沒來得及報,又欠了人家的恩情。

作爲一個善良的俠客,她是寧可天下人負我,我不可負天下人的。所以她必須要報恩於顧家母子,然而她的本領,在塵世間無用武之地,無財無勢的她,拿什麼去報答人家呢?只有她自己的肉身!

每次顧家母子提親,俠女總是冷若冰霜,因爲她不打算在人世間多留任何牽掛,多一份牽掛,就多一份報仇的障礙,萬一報仇未遂,可能還連累了顧家。

而且,俠女爲人正直,看不慣好色孌童的顧生,而且她修煉有成,一眼就看出顧生德薄、福淺、壽短。無論是人品、門第、福報,顧生都遠遠配不上她,她根本不會考慮做他的妻子。

但是,爲了報答顧家的幫助,她願意爲顧生生一個兒子。那時代代孕無法採取醫學手段,就算有,俠女也支付不起,所以她採取的是最原始的代孕手段。

她主動引誘顧生,本來就對她的美色垂涎三尺的顧生自然不會拒絕,事後顧生想聯絡感情,就又遭到冷遇。因爲俠女的一夜情只是爲了受孕,多餘的再沒有了。後來發現自己沒有懷孕,俠女才主動又來勾引顧生,引起了狐狸精的誤解和嫉妒。

“養母之德,刻刻不去諸懷。向雲‘可一而不可再’者,以相報不在牀笫也。爲君貧不能婚,將爲君延一線之續。本期一索而得,不意信水復來,遂至破戒而再。今君德既酬,妾志亦遂,無憾矣。”

通常男子都是爲性而性,女子多是爲愛而性,所以我們看到的各種小說,包括武俠小說裏的正面女性人物,多數都是癡情人。而這位俠女卻是例外,她沒有情愛慾望,也沒有貞節觀念的束縛。爲了報仇,不惜付出時間和生命,爲了報恩,也不吝惜自己千金之軀。這種行事風格,頗有浪子無形的味道。

也許,在俗人看來重大的代價,在俠女眼中,反而不算什麼吧!

俠女最終能徹底拋下自己的兒子,也真不是常人所能做到的,即便是最後告別顧生時,她也沒有要求再抱抱孩子,顧生是悽然的,她卻始終冷靜。兒子在她,純粹就是自己捐獻給顧家的一顆卵子,母親於她有養育之恩,顧家有幫她贍養母親的恩德,所以這兩項恩德,她必須答報,至於其他塵緣,都是可以割捨的。

常人娶妻多半是爲了找個生育工具,而俠女則主動甘當這個生育工具,不要名分地位和情感回報,而這一切又與情慾無關。

與其說,俠女是個奇情女子,不如說,她是大徹大悟的半仙。名利地位都是身外之物,對俠女而言,連自己的身體也不過是可以利用的皮囊罷了。

俠女的理智和冷靜貫徹全篇,唯一一次衝動就是殺狐狸精。因爲狐狸精反覆騷擾,並且要把她與顧生的姦情四處傳播,這才惹惱了俠女。

女眉豎頰紅,默不一語,急翻上衣,露一革囊,應手而出,而尺許晶瑩匕首也。

少年見之,駭而卻走。

追出戶外,四顧渺然。

女以匕首望空拋擲,戛然有聲,燦若長虹,俄一物墮地作響。

生急燭之,則一白狐身首異處矣。大駭。

女曰:“此君之孌童也。我固恕之,奈渠定不欲生何!”收刃入囊。

俠女說話不多,“爲人不言亦不笑,豔如桃李,而冷如霜雪”,可是一旦臉色改變,那就是要開殺戒了。她殺一隻狐妖如此輕鬆,要殺仇人卻是大費周折,看來位高權重的人類比法力低微的狐仙更不好對付啊!

有恩報恩、有仇報仇,不玩陰謀詭計,直接見血封喉,無論付出多大代價,最終都是事了拂衣去,留下無限的神祕身世供人猜想,這位俠女的作爲和思想,已經遠遠超出了她的性別和時代。能把“快意恩仇”這個詞,身體力行地詮釋到這個地步的,恐怕是再無第二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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