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狗,那槍,那邊防

文/陳皓

      離開邊防快有20年了,一直難忘那段美好而又苦澀的時光,難忘邊防那狗,那羊羣,那槍,那些人和事,在記憶的長河裏,永遠是那麼清晰、刻骨銘心、催人奮進。

        那年,也就是1997年6月,我軍校畢業,分配到了雲南邊防雷達某團。從昆明坐車出發,經過一天一夜的路程順利達到了思茅市,在團部政治處報到後,我主動要求去了離團部最遠、條件最艱苦、海拔最高、最偏僻的丫口山雷達站。

        又一番周折,兩天一夜後到達了丫口山下的xx縣城。雷達站來接我的是指導員張友源,一個剛從志願兵提幹不久的湖北漢子,他那瘦黒的身材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山下休整了一夜後,清晨6點鐘,我們開着大解放卡車向丫口山出發了。山是墨綠色的,其間繞着一條條似白紗樣的雲霧。山底一排排高聳入雲的大樹一直“追”車蜿蜒而上,讓人覺得是進入了綠色的海洋。一路上,既瀏覽到了衆山頭的雄姿,也品嚐到了山路的顛簸之苦。張指導員說,苦頭還在後頭呢!上丫口山雷達站還有30多公里路,而且是海拔近三千米的山頭,上山的路是雷達站的官兵們一代又一代、一年又一年修出來的。

    上山前,天氣異常炎熱。進入丫口山,令人不敢左右看。山岩突兀,直插青天,路如飄帶浮掛在險峻山腰。一會兒峯迴路轉,把人們的心從嗓子眼又放到地上,真有死而後生之感。司機是個四川籍的老兵,似乎跑貫了這種顛簸的山路,神情自若。山險路懸,我的思想劇烈鬥爭着,不時冒出“今生再不來丫口山”之念,不時耳邊又響起了在軍校時經常唱的雷達兵之歌,“我們在那高山頂,我們在那雲霧間……”上得山來,天漸漸涼爽起來,心中的燥熱頃刻遁去,放眼望去數十個山頭顯得渺小,心中又升騰起一種自豪感、穩實感。汽車從大風口一陣轟鳴,預示着馬上就要達到目的地了。等見到活蹦亂跳夾道歡迎的戰友們時,已是下午2點多鐘,但心中一直有一種怕走丫口山的感覺。

        雷達站的戰友們非常熱情,似乎我的到來就是春節的到來一樣,營區裏充滿了歡笑,洋溢着滿滿的幸福。因處邊防一線,距邊境非常近,常有特情發生,爲防意外,在站長辦公室報到後,按規定站長讓文書發給了我一隻五四手槍、13發子彈和槍套,用來日常戰備。站長也姓張,叫張守才,典型的山東人,一口的山東普通話。我分到了雷達操縱二排當雷達技師兼排長。

          在短短的幾天裏,充滿好奇的我熟悉着這裏的一切。沒想到和我最先熟悉起來的是雷達站的那隻黑而高大的狗——黑熊。聽老兵們講,這隻狗是雷達站的元老,已經戰鬥在這裏16個年頭了。每逢夜晚,它和警衛戰士一樣,巡邏在營區、陣地的周圍,一旦有風吹草動,它會立刻狂叫預警,那時警衛班的戰士會全體出動,全面警戒。白天,它和戰友們一起巡邏、訓練、玩耍,和警衛班的戰士一起放羊巡山,守護羊羣。只要它和它的夥伴們存在雷達站是進不來任何生人的。每天我們開飯時,黑熊聽到集合號後,都會和我們一起列隊到飯堂門口,它緊跟在隊伍後面,和其他的狗一起排成一排,宛如軍人一樣認真,那絕對是一道別致的風景線。

        每逢週末,站長和我們帶着黑熊,還有槍,會到山林裏巡邏,查看抽水線路,看有沒有人破壞,看雷達站周圍有沒有異常情況或少數民族獵人或生人進入。有時,我們也會帶着黑熊去打獵,每次黑熊都是衝鋒在前,不費一槍一彈也能逮到野兔等獵物。雷達站的四周是茂密的山林,常有毒蛇、毒蟲、野獸出沒,不小心很容易遭到襲擊或侵擾,如果帶着黑熊一旦有情況出現,它都會示警並驅趕危險。因此,黑熊就是我們最忠誠的夥伴和警衛,站裏的每一名官兵都很尊重它,視它如戰友,如兄弟!

      丫口山在著名的橫斷山脈東南邊緣,海拔2800多米,是通往東南亞各國交通要塞的“空中瞭望臺”。每年長達八個月的雨季裏,羣山淹沒在飄遊不定的雨霧之中,方圓數十里只有雷達站在接受這特殊的洗禮。雷達站處在西南邊防的最邊沿,常年處於x級戰備狀態,24小時開機值班,因異常空情多而複雜,任務非常繁重。天氣晴朗的時候,站在山頂雷達陣地上就能看到對面緬甸境內盛開的美麗的罌粟花,和那條美麗的孟定河,靜靜地躺在哪兒,散發着耀眼的光芒和芬芳。

      有一天夜裏,風雨交加,雷達站沉浸在漆黑的夜幕中。在下半夜雨小的時候,突然,黑熊和它的夥伴們不斷狂叫的聲音,打破了雷達站營區的寧靜。戰友們知道有情況,立即拉動地面一等,全體緊急集合。全副武裝後,在站長、指導員的指揮下,分組進入陣地戰壕,並向四周空中發射耀眼的照明彈。在明亮的光照下,前面的山路上發現了一團黑影在前進着。張站長當機立斷,舉槍示警,大喝一聲“你們是幹什麼的,再往前就開槍了”,“砰、砰”兩發子彈飛出後,那團黑影突然停了下來。對方打開了手電筒,晃了幾晃,“你們是幹什麼的,我們是xx警察?”“我們是中國人民解放軍,這兒是我們的營區陣地,再往前就開槍了!!”在對話的期間,黑熊帶着其他的夥伴們立即衝了上去,將那團黑影團團圍住。

        “衝……”站長一聲令下,戰士們持槍衝了下去,將那羣黑影團團圍住。在黑熊和戰士們的圍剿下,他們全體“投降”,被收繳了全部的槍支彈藥,押解到雷達站連部。在明亮的電燈下,站長、指導員認真地核查着他們的身份。因爲他們沒有穿警服,所以必須經過站指揮室電臺發報與地方xx縣保密局聯繫後纔可以確認身份。最終,確認他們是緝毒警察。因爲他們晚上追擊一夥越境的毒販,迷失了方向,誤撞到了雷達站。在警察的要求下,雷達站官兵對周圍山林進行了大搜索,沒想到這次黑熊又一次立功。它首先發現了幾名毒販,並且勇敢地衝了上去,沒想到窮兇極惡的毒販,用槍將黑熊擊傷。但它依然堅持狠狠咬住其中一個毒販,直到戰士們將其全部擒獲。

          在以後的日日夜夜裏,黑熊和其他的狗夥伴們與戰友們一起站崗放哨,忠誠地守衛着祖國的邊防。直到有一天,我們突然發現黑熊病倒了,它靜靜地躺在營房的走廊裏,用那幾乎沒有了精神的眼神哀哀地看着我們。在站裏工作時間最長的雷達技師楊鈞文撫摸着黑熊對我們說:“黑熊老了,可能要永遠離開我們了!”說完,老楊落下了幾滴眼淚,“它跟了我16年呀,我畢業來站裏時養了它!”

        整整的一天,全站的戰友們幹什麼都沒精神,都沉浸在無言與無奈的焦急中,眼睜睜地看着黑熊艱難地站起來,它步履蹣跚地圍着營區走了一圈,每個兵的房間都進去看了最一眼,然後緩緩地走到了營區中央的旗臺下,躺了下去,在那一刻,我們看着黑熊滿足地永遠閉上了眼睛,永遠地離開了我們!

      站裏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定,只要有人從這裏轉業、退伍或調離升職,或立功授獎,站裏都會在營區門口列隊兩排,舉起步槍鳴槍8響或16響,爲他送行,爲他祝賀!

      站長、指導員說,16年了,黑熊是我們雷達站的英雄。我們要好好地埋葬它,爲它送行。

      黑熊作爲英雄,我們必然應該爲它舉槍送行!在那天下午,16名戰士手持步槍,威嚴地站成兩排,其他人也列隊在後。在站長致辭後,戰友們分別鳴槍16響,用雷達站成立以來最高的規格爲黑熊送行,向黑熊致敬!

        我帶領二排的戰士把黑熊埋葬在了302陣地,埋在了面朝緬甸方向的書寫着“中華人民共和國”國界碑的方向。我們用水泥爲它砌了一座墓碑,上面寫着:英雄,黑熊之墓。每逢老兵復退或有人調離都會來302陣地和黑熊告別,都會爲黑熊獻上一束邊防的山花!

      回首離開邊防近20年,從丫口山雷達站那艱苦的環境中走出了無數個官兵,他們中不少人都成長爲師團職軍官、地方大老闆、企業家或過着安詳幸福的生活,但邊防的那些人和事,尤其是那狗,那槍,都永遠地留在了他們的記憶中,成爲一生中寶貴的精神財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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