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沒有家

01

小艾已經好幾天沒去村裏和小夥伴玩了,這個平時玩得最瘋的姑娘最近不得不守在家裏,娘病了,很嚴重,爹的臉上一天到晚連個笑模樣都看不見。三哥又不在家,去他未來老丈人家去了。自從訂下了這門親,三哥就好像成了別人的兒子,一天到晚待在老丈人家幫着幹活,家裏的事也很少過問。知道娘生了病,昨天回來了,見家裏有爹和小艾照顧着,今天一早又走了。

小艾的大哥二哥都成家分出去單過了,從娘生了病,一共也沒過來幾回。三個兒子態度的冷淡沒少讓爹傷心落淚,他常給小艾的娘唸叨,“哪天你要是不在了,我也就隨你去了。”每次小艾的娘都有氣無力地罵他,“你別瞎說,還有小艾呢,她還小。”

當年小艾她娘生下老大和老二的時候,本想再要個閨女的,可第三胎又是個兒子,爲這事小艾的娘還哭了一場,說是養活三個兒子,別說是拿彩禮娶媳婦了,單就是要蓋三套房就要累死了。都說人的嘴臭,這不,剛給老三蓋完新房訂了親,小艾的娘就病倒了。

這套新房是在老屋的地基上翻蓋的。剛給老大和老二蓋了新房,家裏都被掏空了,親戚鄰居都借了個遍,已經沒錢給老三蓋新房了,可是給老三提親的到家一看還是原來的老房子就沒了下文。後來小艾的爹一咬牙說,蓋,砸鍋賣鐵都要給老三蓋新房。

爲了省錢,老兩口沒捨得僱人,什麼活都自己親自去幹,拉磚、拉土、和泥、上樑……一套房子從春天蓋到秋天,總算是蓋好了,老三也在那個冬天訂了親,並承諾給女方這套房歸老三所有,否則,人家是打死都不答應的。

小艾在廚房燒好了水灌在暖壺裏給娘提過去。娘一看到小艾過來,眼淚又掉了下來,“都怪娘太貪心了,都三個兒子了,還一心想要個閨女,這纔有了你,早知道是這個樣子,何必讓你到這個世上來受苦呢?哪天我要是走了,就可憐我閨女了。”小艾趴在孃的牀邊,腦袋埋在被子裏低聲啜泣。爹說過,娘沒有多少日子了,如果那一天真的來了,不要太難過。

爹就是小艾的依靠啊,爹明明是最堅強的啊,可是爲什麼那天娘真的走了,最悲痛欲絕的卻是爹?那天家裏來了很多人,小艾的爹呼天搶地,痛不欲生。小艾一個人蹲在牆角默默地哭,沒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你受了半輩子累,一天福沒享就走了,你留下我和小艾我們怎麼過啊?”小艾的爹邊哭邊嚎,在場的人都跟着默默垂淚。

人死不能復生,活着的人即便心裏再難熬,也是要把日子過下去的。安葬完了小艾的娘,又轉過一個年頭,小艾爹操持着把三兒媳婦娶進了門。

日子眼見着就好過起來,可是小艾爹的身體卻越來越不爭氣。也許是對小艾娘思念太多,也許是給三個孩子成家耗盡了自己所有的力氣,在把新媳婦娶進家沒幾個月,小艾爹又病倒了,送到醫院一看,竟和小艾爹孃一樣的病,而且是晚期,沒治了。小艾剛剛從失去孃的悲痛中稍微緩過來的心,一下子又陰雲密佈。

小艾沒日沒夜衣不解帶地守在爹身邊,陪爹說話,給爹餵飯,她在心裏一遍又一遍地希望奇蹟發生,希望爹的病能夠好起來,希望爹不要丟下自己。可是爹的病情卻沒有按照小艾的意願有一點點好轉,他的精神在一天天地萎靡,直到說不出話,直到喫不下飯,直到撒手人寰。

死的時候小艾的爹眼睛是睜着的,即便對那邊的妻有萬千思念,他還是放不下小艾的,小艾纔剛剛是個不到十六歲的孩子啊。

在爹的葬禮上,小艾幾近瘋狂,她玩命地哭,玩命地嚎,抱着爹的骨灰盒死不撒手。娘死的時候,爹還在,現在爹也死了,誰還在?小艾的心裏無以復加的悲傷,特別是大家往墓穴裏填土的那一刻,她拼命地跳着雙腳發出一聲聲絕望的長嚎,爹孃啊!你們把小艾也帶走吧……

02

莊戶人家的日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誰也不會因爲村子裏死了個人而喧囂太久,生老病死,大家都司空見慣,除了在閒暇時談論談論可憐的小艾,一切好像又恢復了平靜。可是在小艾的心裏,卻一刻都沒有平靜過。失去雙親的悲傷還沒有絲毫散去,她又隱隱地感覺三嫂這邊有點不對勁。可是到底爲什麼不對勁,小艾也說不上來,直到有一天,三嫂給她攤了牌。

“小艾啊,爹去世有一段時間了,你也不能老在三嫂家裏住着,當初結婚的時候就說好這個房子是我和你三哥的,現在爹媽不在了,你老在我家裏住着也不是個事。”

三嫂的話說得不急不躁,但在小艾聽來卻無異於一聲驚雷。這是什麼意思?是要把自己攆走嗎?可是這裏原本就是自己的家啊,自己生在這裏,長在這裏,這房子也是爹孃豁出老命蓋起來的,現在爲什麼要把自己攆走呢?

小艾沒有說話,轉身回了自己屋裏,大滴大滴的眼淚掉了下來,她說不清楚自己是惶恐還是委屈。

午飯時候,小艾等三哥三嫂都盛完了飯才端着自己的碗去廚房,然後端回飯桌和三哥三嫂一起喫。三嫂白了她一眼,拿筷子敲着桌子問小艾:“我說你在我家蹭飯要蹭到什麼時候?我讓你去找大哥二哥,你去搬他們那裏住,你去問了沒有?”

“這裏是我的家,我哪裏也不去。”小艾低聲說。

“這裏怎麼就是你的家了?你不要忘了,我和你哥訂婚的時候就說好了,這房子是給你三哥結婚蓋的,是你三哥的,不是你的。”

小艾不想聽三嫂嘮叨,放下沒喫完的半碗飯,回到自己屋裏,蒙上被子痛哭。

“哭、哭、就知道哭,天天在我家喫在我家住,還不讓說了,你到底是什麼走啊?給個準信。”

這時有鄰居聽到吵嚷聲過來伸頭看,三哥嫌丟人,把三嫂往屋裏拽。三嫂掙脫三哥的手說:“我就不回屋,我就讓大傢伙說說,哥三個,憑什麼讓他們的妹妹住在我家裏?”

三嫂在院子裏唾沫飛濺,外面看熱鬧的人也圍了個裏三層外三層,把村長也給驚動了。村長過來驅散了看熱鬧的人羣,回頭對三哥說:“妥善處理好你的家庭矛盾,不要鬧得雞飛狗跳讓外人看笑話。”

三哥耷拉着頭,誠惶誠恐地送走了村長大人,又心驚膽戰地回到媳婦屋裏。媳婦斜着身子坐在牀上,兩胳膊交叉抱在胸前,臉扭向一邊。三哥過去拉了拉媳婦的衣角,被媳婦一把甩開了。

“這個家有她沒我,有我沒她。”

“你先消消氣,小艾不去給大哥大嫂說,我去說。”三哥拿眼角看着三嫂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說。三嫂又把身子往裏扭了扭,沒理他。

三哥生性懦弱,對於這個媳婦向來言聽計從。想當初自己家裏窮,爲定下這門親沒少費勁,可不能把媳婦惹惱氣跑了。況且潛意識裏,三哥也是感覺小艾在這個家裏是多餘的。

晚上,三哥硬着頭皮敲響了大哥家的門,開門的是大嫂。大嫂應該早已知道了什麼,面無表情地把三哥讓進了屋裏。

大哥正抽着旱菸袋,悶聲不響地坐在牀上,見老三進來,把菸灰從牀邊上磕了磕,依然不說話。三哥感覺到大哥應該知道他今晚的目的,畢竟媳婦把事鬧得家喻戶曉。看來大哥大嫂早有防備,要說動他們沒那麼容易。想到這裏,老三的手心裏直冒汗,腿也開始哆嗦起來。

“大哥,我給你商量個事。”猶豫了半天,老三還是決定張口了,他狠狠地嚥了口唾沫,低着頭用眼角斜撇着大哥的臉色說,“我想讓小艾到你這裏來住。”

“什麼?”果不其然,大嫂一聽這話就炸了鍋,“你們兩口子也太狠心了吧,咱爹這才走幾天啊,你們就要趕小艾走?她一個姑娘家,早晚要嫁人的,在家能住幾年啊?”

大嫂說話像連珠炮,氣勢洶洶,邊說邊連推帶搡地把老三往門外攆,攆到門外,轉身重重地關上了大門。

老三在大哥這裏碰了一鼻子灰,無心再去二嫂那裏。但一想到二嫂心善,說不定就同意收留小艾了,想到這裏,老三又轉身去了二哥家。

二嫂倒沒有像大嫂那麼兇,而是以自己的兩個孩子都大了,需要獨立的房間,房子不夠住爲藉口婉拒了。

走了一圈下來,大家都覺得小艾還是住在自己家裏最合適。想想嫂子們的話好像也有道理,小艾遲早要嫁人的,在家裏也住不了幾年,再說自己暫時沒孩子,房間也寬裕,就讓小艾住在家裏吧。唉,回去給媳婦好好商量商量吧。

老三媳婦本來是在牀上半躺着的,聽到老三進屋,一骨碌從牀上坐了起來,急切地盯着老三的臉,想從老三的臉上找到答案。可一看到老三那蔫不拉幾的樣子,她一下子就癱軟下來,嘴裏氣鼓鼓地罵道,“我就知道她們兩個老謀深算不會同意的,妹妹是大家的,憑什麼讓我一個人養?不行,我明天就找村長說去。”

“你先別生氣,小艾早晚是要嫁人的,在家裏也住不了幾年,你就忍忍,你看看爹這剛過世沒多久……”老三哭喪着臉在一邊勸慰。

“忍?我要忍到什麼時候?”老三媳婦伸着脖子,瞪着眼睛,氣鼓鼓地看着老三,“她剛十六歲,她要是二十六才嫁出去,是不是要在家裏住十年,她要是一輩子嫁不出去呢?也要在我這裏住一輩子嗎?”

老三媳婦說這些話的時候是故意提高了音量的,另外一間房裏的小艾聽得清清楚楚。

“你……你太過分了。”老三的臉漲得通紅,他伸出胳膊想推媳婦一把,制止他的囂張氣焰,卻不曾想被媳婦抓住胳膊甩向一邊,接着對着腰間就是一腳,老三一個趔趄坐在了地上。老三媳婦拉過被子,氣鼓鼓地躺下了。老三摸到牀邊也想躺下,又被媳婦一腳踹了下去。

老三媳婦這一晚越想越憋氣,明明是哥仨共有的妹妹,爲什麼偏偏住在自己家裏,雖然小艾也爲家裏幹不少活,可她不只是幹活,她還花錢啊,喫飯穿衣哪一樣不花錢。再說了,他們兩口子年紀輕輕,誰願意有個外人在家裏礙眼。那時候公爹活着的時候她就想分家,後來公爹生病,反正也活不長了,這事就沒提。現在公爹走了,給她留下一個小姑子讓她管,她可不要。

老三媳婦琢磨來琢磨去,最後決定去找村長,既然家裏的人解決不了,就讓村裏出面吧,反正無論如何要把這個小姑子弄出去。

03

小艾從地裏除草回來,剛把鋤頭靠牆角放下,還沒來得及洗把臉,就看見村長在堂屋裏坐着。

村長來家裏幹什麼?

小艾帶着疑惑,過去要給村長打聲招呼,還沒等開口,村長卻先招呼她:“小艾迴來了,先別忙,你先過來坐下。”

小艾走進屋,發現三個哥哥嫂子都在,見小艾進來,他們的眼睛都看向別處,誰也沒有看小艾一眼。小艾心裏好像明白了怎麼回事,這段時間三嫂和三哥沒完沒了地吵,她都聽得清清楚楚,可她還是沒有想到,三嫂會真的把她攆出去。

村長搬過一把專門給小艾留的凳子,小艾就靠着村長坐下來。

“小艾,你說,三個哥哥你願意住在誰家?”村長先開門見山地發話了。

“那就看他們三個誰願意要我了。”小艾的話說完後,屋裏一度陷入沉默,大家誰也不說話,一動不動地或坐着或站着。

村長後來說,這是他遇到的最艱難的一次分家,也是第一次給一個還沒成年的女娃娃分家。剛開始村長提出來讓小艾輪流着跟着三個哥哥嫂子喫住,可是誰都不願意。分家的會議從晌午頭一直開到晚上,大家才勉強達成了一致意見:把小艾分出來單過,鍋碗瓢盆等生活必須品由三個哥哥籌錢買齊。出嫁前暫時寄住在三哥家裏,把西邊放雜物的房間收拾出來住。把小艾的那一畝地分給她,讓她自力更生。

家分完了,小艾的心裏反而輕鬆起來,特別是當村長告訴她有一畝地是完全屬於她時,小艾的心裏突然明亮和快樂起來,原來自己並不是一無所有的,當自己被全世界都拋棄的時候,自己還有一塊土地可以依靠。小艾從小是勞動慣了的,她也不怕一個人去種那塊地,至少,比看三嫂的眼色強多了。

小艾一個人守着那一畝薄田,過了幾年清淨的日子。她在這期間也慢慢地長大了,身材更挺拔,胸部更高聳,人也更圓潤起來。在失去雙親的日子裏,她學會了樂觀和堅強,她覺得只有堅強地生活,才能對得起養育自己的爹孃,才能對得起養育自己的土地。

轉眼,小艾就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她模樣長得俊,長期的勞動又讓她身板健壯,來給小艾提親的人踏破了門檻。小艾的要求也不高,莊稼人,除了要求對方實誠厚道、喫苦耐勞外,小艾還特意強調,要有一個家。很快,小艾和一個叫李盛的小夥子兩情相悅,定下了終身大事,更重要的,李盛家新蓋的五間寬敞明亮的大瓦房滿足了小艾對家所有的渴望。

小艾和李盛的婚事一切順利,但在彩禮問題上小艾和哥嫂卻鬧了個不歡而散。

小艾是堅決不要彩禮的,爹孃都不在了,要了彩禮給誰?哥哥嫂子卻堅持要一點,三嫂說,你在我家住了那麼多年,怎麼也得讓他出點房租錢。小艾聽完這話什麼都沒說,回頭給李盛要了一千塊錢交到三嫂手裏說,“這是我住在家裏這些年的房費,從此咱倆互不相欠。”

小艾出嫁了,她收拾了自己僅有的幾件衣服,穿上李盛給她買的嫁衣出門了,沒有嫁妝,甚至連祝福都沒有,三嫂抓心撓肝地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巴不得她早點嫁出去。小艾上了李盛的婚車,頭也沒回。

04

小艾和李盛婚後的日子,過得恩愛又甜蜜。小艾勤勞善良,而且待人熱情,很快贏的了街坊鄰居的喜歡,特別是前院的蓮花。自小艾嫁到這個村,兩個人幾乎無話不談。蓮花的男人李田海是個不着調的主,而且嗜賭,十天有八天不見人影,一回來就給蓮花要錢,蓮花種那幾畝薄地,沒有多少錢給他,要不來錢就偷家裏的糧食去賣,蓮花自然不讓,兩個人經常大打出手,爲此蓮花不知道哭過多少回。

蓮花常給小艾訴苦,小艾總是安慰她,“人這一輩子受多少苦都是有數的,等苦受完了福就來了。”

“真的嗎?”

“真的。”

“你是不是苦盡甘來了?”蓮花追問。小艾低頭想了想說:“算是吧。”

李盛不但能幹,對小艾也知疼知熱,家裏家外的活,能不讓小艾插手的就不讓她插手,小艾對這個丈夫,是打心眼的喜歡和滿意,她也把自己的心徹徹底底地交給了這個男人和這個家。她的心踏實了。

這天中午,小艾和李盛正在家裏喫飯,突然又聽到前院蓮花和李田海的爭吵聲,他們兩個吵架是家常便飯,剛開始,小艾和李盛都沒有在意,可是後來爭吵聲越來越大,還伴有蓮花淒厲的哭聲,他倆連忙放下碗飛跑過去。

跑到前院,只見李田海一手牽着家裏的羊,另一隻手玩命捶打着抱着他腿的蓮花,原來李田海又在外面輸了錢,回家要牽家裏的羊去賣,那隻羊是蓮花的命根子,蓮花當然不肯,招來李田海一頓暴揍。

李盛看到蓮花被打得口鼻出血,過去一腳把李田海踢倒在地上,小艾趁機拉起了被打得半死不活的蓮花。

這次以後,李田海又是好幾天不見人影,而蓮花也把自己關在家裏好幾天沒有出門,她的臉被打得青一塊紫一塊,她感覺沒臉見人。比起身上的傷,心裏的傷纔是最痛的,蓮花這幾日絕望到了極點,她感覺日子沒有指望了,過不下去了。

過不下去,就不過!這個想法一出,蓮花自己都打了個激靈。對,我要離開他,離開這個家!這樣還有條活路,要不然自己是會被活活拖死的。

這麼一想,蓮花突然來了精神,她翻身下地,去廚房熬了碗粥,又煮了兩個平時不捨得喫的雞蛋。三天沒喫飯了,一碗熱粥下肚,蓮花頓時感覺渾身熨帖起來。她把那兩個雞蛋剝開,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那雞蛋是真的好喫啊,自己省喫儉用這麼多年,給誰過的呢?

第二天蓮花出門了,雖然臉上傷痕累累,但是腰桿卻挺得筆直,而且精神出奇的好,見了誰都笑着打招呼,如果不是知道她兩口子打了架,還會讓別人以爲蓮花臉上的傷是自己不小心在哪裏摔的。

小艾對蓮花的變化頗感意外。那兩天蓮花把自己關在家裏的時候,小艾不放心,敲開門過去看過她兩回,蓮花情緒低落到極點,和現在的狀態判若倆人。

小艾把蓮花叫到自己家裏,把手伸到蓮花的腦門上摸了摸,“你沒發燒吧?你是不是給氣糊塗了?”蓮花甩開小艾的手,“你還盼着我病了啊?我好着呢。”

“想開了好,往後的日子還長。”

“我以後不來你這裏了,你也少到我家去。”

“爲什麼?”小艾瞪大了眼珠子一臉疑惑,“是我得罪你了嗎?”

“你想哪裏去了,就你對我最好了,我想和那個狗日的離婚,我怕你老和我在一起會被別人懷疑是你捅咕的。”

“什麼?你要離婚?”小艾一聽這話,驚訝的手裏的茶杯差點掉在地上。

“對啊。”蓮花依舊是笑嘻嘻的,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看來是鐵了心了。

“這可不是小事,你可要想好了。”

“我想好了,你放心吧。”

蓮花雖然勸小艾不要爲她擔心,可離婚畢竟不是小事,好多事情該怎麼辦她心裏也是模糊的。想想自己嫁給李凱這幾年,從進了家門一天都沒閒着過,爲了能把日子過得好一點沒日沒夜的地幹。她進門的時候家裏就四間正房,現在的廂房和門樓都是這幾年自己勞動蓋起來的。還有那些傢俱,也是自己像燕子壘窩一樣一點一點掙回來的,現在自己要走了,卻發現沒有什麼是能帶走的,自己這幾年的血汗全留在了這個家裏。想到這裏,蓮花的心裏針扎一樣的疼。

這個家裏不但有她的血汗,還有她青春年少時的夢,如今全都破碎了。到頭來才發現,自己辛苦這麼多年,竟是一場徹頭徹尾的噩夢,如今夢該醒了。

在外面晃盪了些時日的李田海回家後並未見蓮花,起初他也沒在意,可是後來當他發現家裏不但雞鴨鵝這些活物都不見了,連蓮花的衣物也不見了時,他這才發覺事情不對勁。

蓮花走了,誰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裏。李田海帶着人把前後左右十幾個村子全都找了遍,依然沒有蓮花的身影。失望而歸的李田海像泄了氣的皮球一屁股癱坐在地上失聲痛哭起來。他雖然從沒有在乎過這個被自己打罵慣了的女人,可有一天這個女人真的走了,他的心還是撕裂般的疼。

蓮花一走便下落不明,村裏的人都議論紛紛,一個婦道人家,能去哪裏。李田海在蓮花走後老實了一段時間,每天待在家裏侍弄那幾畝地。可是等了一段時間等不到人,又開始晃盪起來,三天兩頭不着家。後來,甚至還往家裏帶些不三不四的女人,村裏人都覺得,蓮花走得對。

小艾也一直關心着蓮花的下落,她也納悶蓮花去了哪裏。她知道蓮花不會回孃家,因爲蓮花說過,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孃家已經沒有她的一席之地,況且李田海去了蓮花娘家多次,確實不見人。小艾突然很心疼蓮花,一個女人家孤身一人,婆家不是家,孃家不是家,哪裏纔是女人的落腳之地?想到這些,她的心裏突然前所未有的惶恐和淒涼,女人,從來就是沒有家的。

晚上,小艾睜着一雙大眼睛若有所思。李盛關切地把她摟在懷裏,問她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小艾說:“你會不會不要我?”李盛颳了一下小艾的鼻子說:“怎麼可能,你瞎想什麼。”

“你要是不要我,我可就沒有家了。”

“你放心吧,這輩子都不會不要你的。”

李盛的話,小艾信。可是冥冥之中小艾還是感覺,自己從來都沒有真正地擁有過家,離開了李盛,自己比蓮花還要慘。小艾的心裏,從此開始有個模糊的渴求。

05

日子過得真快,轉眼到了二十一世紀了,這些年趕上國家的政策好,莊戶人家的日子也是芝麻開花節節高,好多以前連想都想不到的事現在都實現了。小艾的家裏也添置了一輛鋥新瓦亮的小轎車。

有了車,小艾的心裏還是感覺缺少點什麼,直到聽說自己村裏那幾個做生意的都在縣城買了房時,小艾心裏那個模糊的渴求突然清晰起來,原來自己一直想有一套完全屬於自己的房子,原來自己的心裏一直都有一種惶恐感。

心中有了目標,小艾覺得日子過得更有勁了。當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訴李盛時,沒想到李盛竟非常支持她,而且還告訴小艾,等買了房,房產證上就寫小艾一個人的名字,這讓小艾喜出望外。李盛是愛自己的妻子的,他了解小艾的過去,也理解小艾那種對“家”超乎常人的渴望。他要幫妻子圓人生的一個夢。

那天李盛帶着小艾到縣城去看房。縣城裏高樓林立,建完的沒建完的大樓鱗次櫛比。小艾看着那些漂亮的大樓,心裏說不出的嚮往。他們倆一個樓盤️又一個樓盤的看了好幾天,最後終於敲定了一處位置比較好的小區,旁邊有商場、醫院還有公園。

李盛牽着小艾的手,帶上家裏所有的積蓄,到售樓處那裏簽字買房,又到銀行辦貸款,忙忙碌碌一整天,才把這些事都辦齊了,當小艾在購房合同上籤上自己的名字時,一切都還恍然如夢中。

現在的小艾,無疑是最幸福的,是啊,她沒有理由不幸福啊,該有的她都有了,而且李盛還那麼疼她,她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呢,可是在她的心裏,卻總有那麼一處始終隱隱地疼,特別是當自己遇到高興的事情的時候,那種疼總會冒出來,讓她的快樂也不那麼順暢。

從縣城回家的路上,小艾又不由自主地往西南方向望,那裏是她的孃家,她已經好多年沒回去過了,想到這些,小艾的心變得陰沉,她好像找到了自己心“疼“的根源,那個生養自己的村子,始終是自己心裏的一塊牽掛,這些年沒有一刻忘記過。哥哥們分別來看過小艾,都是李盛接待,小艾在一邊不冷不熱地應付幾句,哥哥們沒人怪她,對於這個妹妹,他們的心裏是有愧的。

後來,小艾也不再阻止李盛帶着孩子去看舅舅們,但是自己依然不願意回去,小時候經歷的事情是自己過不去的坎兒。

那天,住校回來的兒子勸說小艾,是該回家看看了,是該打開這些年的心結了。小艾望着兒子急切的眼神默不作聲,其實,那個生她養她的地方時時讓她魂牽夢繞,她也時常會想到兄妹四人跟在爹孃身邊的日子,她忘不了讓她撒歡奔跑的土地。每每想到家,小艾都會流淚。當兒子再次勸說小艾讓她回孃家時,小艾沒有拒絕。

當聽說小艾要回孃家時,一家人沸騰了,哥哥嫂子一大早起來殺雞宰羊,煎炸炒燉,恨不得把積攢了一年的好喫的都拿出來。

重又站在生養自己的村頭,小艾的眼睛溼潤了,這些年的變化太大了,當年的泥濘小道現在變成了寬闊的馬路,還按了路燈。小艾都有些認不出來了,只依稀從路邊的那棵老槐樹還能看見從前的影子。這個地方,她在夢裏一次次地回來過,如今真的回來了。

最先迎出家門的是大哥。大哥老了,已是六十多歲的老人,頭髮已白了大半,背也微微有些駝了,猛的看上去,很像當年的爹。小艾的眼睛又一次溼潤了,就那一瞬間,她突然就原諒了大哥,原諒了家裏的每一個人。

放下了,終於放下了,那壓在心裏幾十年的石頭終於放下了,放下怨恨的心裏是真輕鬆啊。

三嫂拿出一本很舊的存摺,告訴小艾這是她那一千元彩禮錢。因爲心裏一直愧疚,所以這錢三嫂一分也沒動,幫她存在銀行這麼多年。

小艾接過那個存摺,感覺接過的不僅僅是存摺,還有曾經被貧窮隔斷的親情。

晚上,三個哥嫂都爭着讓小艾住在自己家裏,並且都準備好了房間和牀鋪。小艾說還是住在三嫂這裏吧,三嫂的家是在老屋的基礎上翻蓋的,這個家裏有爹孃的氣息。

一整個晚上小艾翻來覆去難以入睡,看着窗外皎潔的月光思緒萬千,這個家,以後肯定會常來,但也僅僅是“常來”了,以前自己是這個家裏多餘的人,現在自己也只是這個家的客人。

06

樓房交鑰匙那天,小艾一早就去了,讓她意外的是,她竟然在小區裏碰到了蓮花,原來蓮花也在這個小區買了房子。自蓮花走後,小艾又見過她一回,那是她回來給李田海辦離婚手續,這一晃又過去好多年,如今在這裏相見,兩人特別激動。

蓮花告訴小艾,離開李盛後,蓮花就去了省城打工,這些年在外面也受了不少苦,是那種有個家的強烈願望一直支撐她度過了道道難關,後來竟也存下來不少錢,於是就在這個小區以自己的名義買了一套兩居室,給自己安了一個家,結束了漂泊和流浪。

兩個女人拿着各自樓門上的鑰匙,你到我家看看,我到你家看看,臉上的笑容由心底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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