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遊必有方

這不是一次可笑的英雄主義般的犧牲,也不是新時代的愚孝。留在故土,真的不是我退而求其次的選擇,而是我矢志不渝的堅持。


醉裏吳音相媚好,白髮誰家翁媼?

1

我是一個絕對正宗的北方人。

糉子只吃甜不喫鹹,麪條喜幹拌不喜澆湯,冬至喫餃子不喫湯圓。

可奇怪的是,我卻做着一個江南夢。

或許是從小學課本上的一句:“江南好,風景舊曾諳?”開始的吧,我構想着我夢想中的江南風光。

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是“薰風燕乳,暗雨梅黃“,是小巷裏迎面而來的“丁香一般的姑娘”。

在人頭攢動的市集閒逛,隨便找家茶館坐下,西湖龍井配上一曲吳音評彈,那更是人間至味享受了。

素色旗袍,半抱琵琶,吳儂軟語,隨意的一個發呆下午,不飲一盅美酒卻已有半分薄醉。若是幸得些許文采一點疏狂,與三兩好友乘性和詩一首,豈不美哉?

2

可笑的是,直至現在,我也沒有機會去江南遊覽一番。

只有耳機裏的江南水鄉,陪我度過一個一個夜晚,營造一個一個水汽氤氳的夢。

我的歌單有許多吳語歌曲。

《秦淮景》裏柔情甜媚的嗓音,一下子就讓我想起十里秦淮河上燈光明滅的畫舫;

《鶯鶯操琴》勾起我對崔鶯鶯和張生的無限想象;

這首《外婆橋 甜貓貓》馬上就能讓人感受到長輩哄小寶寶的慈愛溫和。

我曾經做了鄭重的考慮,高考後,我要把志願填到南方。

我想溺在江南水鄉無限的無限溫柔裏,感受微風拂柳,感受水光碧波。

我也想做才子佳人,在此江南風光下一聚。同飲酒,共賦詩,笑看江南煙雨。

讀到這裏,你會可能遺憾了,現實是,我在西安讀大學已有兩年。

我走向了一個和我預期完全相反的人生。

這裏沒有西湖秦淮河,這裏有秦嶺和黃土高坡;

這裏沒有小糕餅西湖醋魚,這裏有油潑辣子和各種麪點。

一切的改變其實源自我的親人,我的外公外婆。

3

我和我的外公外婆其實並不親近。

媽媽是遠嫁到爸爸這裏的,遠嫁就意味着我們很少去外公外婆家探望。探望尚且做不到,又和談一起生活呢?

所以我不太會跟外公外婆聊天,也不太會跟他們撒嬌笑鬧。

不是我不想,而是我實在彆扭。

極少的相聚讓我完成不了膝下承歡,子孫孝悌的畫面。

無數次我想走到外公外婆身邊,可是無數次我又退卻。

我無法想象除了:“最近身體好嗎?”之外我還能問些什麼。我應該用什麼樣的語氣,以何種姿態。

故作天真嗎?可我已經長大了。

成熟穩重?可誰會在飯桌上談論書籍和政治呢。

我是一個每年必定來訪兩次的稀客。這爲數不多的探望日必定是張燈結綵,殺雞宰羊,宛若春節。

然後你會在飯桌上看到同樣拘謹討好的臉,它來自我,同樣來自我的外公外婆。

於是,拘謹討好的臉,構成了拘謹的畫面,拘謹的畫面裏流動着令人拘謹的氛圍。

我討厭!

“彌補吧。”我想,“總會有時間。”

4

可時間偏偏是最不等人的。

它是世界上最剛正不阿的,你永遠別想賄賂它;

它也是世界上最心狠的騙子,因爲你總感覺一切還早,總感覺還有明天。

於是,在我未料到時間點上,外公西去了,而外婆也在半年內緊隨而去。

送葬儀式上,舅舅,姨媽還有表弟表姐們哭的撕心裂肺,媽媽也在一旁哭得直不起身來。

我同樣落了淚,性質卻大和他們大不相同。

我是被那種與至親之人陰陽兩隔的畫面打動了,並不是因爲我本身有多麼心痛。

如果非用一個詞來形容我的心情,那就是惋惜,卻止步於惋惜。一如參加葬禮的人們,一臉歉疚似地說一句:“沉痛悼念。”

我甚至在慶幸,慶幸自己哭了。

不至於令自己陷入一個尷尬的局面,不至於有人在背後對我指指點點。

不至於家人對我寒心。

更多時間裏,我的一臉苦相地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觀察別人有沒有注意到自己的異樣。

我僞裝着,努力讓自己以一副陰鬱的臉示人,以達到所謂的“正確“,以保全我的顏面。

我突然感覺自己很噁心。

有種心理上的反胃衝我襲來,因爲我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冷血的動物!從道德和倫理上,我應該被唾棄!

可是,我做不到啊。

每年回家兩次,相聚溝通的時間還不如隔壁鄰居多。我很想發自內心爲逝去的親人難過,可我能做到的只是最基礎的共情而已。

我意識到了我的可憐,我是被流放到悲傷之外的。

《外婆橋 甜貓貓》的歌曲評論下,有人感嘆吳語的甜軟嬌憨,我簡直不能更贊成;

而有人回憶自己和外婆相處的點點滴滴,我卻不能理解。

我能明白藝術,而不能感受情感,這足以昭示着,我失去的是無價之寶。

5

我就這樣打消了對江南的癡念。

夢想固然重要,然而我卻意識到,親情與我而言更爲重要。

我選擇陪在家人身邊,哪怕別人笑我沒有魄力。

我實在不敢想象我離開後,他們的晚境有多麼悽惶;

我不敢想象,有一天他們離開這個世界時,他們的孫子孫女也無法感知悲傷。

“醉裏吳音相媚好,白髮誰家翁媼?”

我們不能只聽到吳儂軟語啊,是否也該回頭看看白髮的父母親人呢?

我不認爲這是一種枷鎖,我也不認爲別人要給我的行爲唱一曲孝子的讚歌。

這不是一次可笑的英雄主義般的犧牲,也不是新時代的愚孝。

留在故土,真的不是我退而求其次的選擇,而是我矢志不渝的堅持。這無非是誰比誰更重要的一次選擇。

而我的江南水鄉,就讓它留在我的耳機裏,歌單裏吧。

我依舊能聽到甜蜜的吳音,遺憾的是,我沒有聽過外婆用陝西方言唱的外婆謠。

其實西安也好,這裏的女孩不柔情蜜意,卻也爽朗大方;

這裏的景色不小橋流水,卻也雄渾瑰麗;

這裏的小喫不精緻可愛,卻也料重味濃。

江南的朋友若要來,不如找我,我請你喫羊肉泡饃,你給我講講你的江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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