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聽說了嗎，咱們賀將軍自請退隱還鄉了。”茶樓裏一書生對另一人說道。
“你從哪裏聽來的消息啊，這賀將軍如今手握重兵，又得皇上器重，那權力能是說放下就放下的啊。”
“千真萬確！賀將軍待會兒面完聖就要啓程了。”
兩人開始猜測起賀之衡退隱的因由。
一個蒼老的聲音驟然在響起：“聽說那女子死了。”
兩人嚇一跳，轉頭看正是酒館說書人，二人定了定，旋即疑惑道：“女子？什麼女子，可不曾聽過賀將軍曾娶了妻。”
說書人看二人如此好奇，頗有幾分得色，悠悠道：“你們這黃毛小子能知道什麼。那女人入牢時你們還乳臭未乾呢。也只有我們這些老一輩的才瞭解其中因由了。”
“老先生，快快說來！”二人迫不及待。
老者甩了甩寬袖，娓娓道來。
話說當時的京城，宰相賀暉的長子賀之衡與將門孤女霍聞瑛那可是金童玉女，這一個是俊美無疇，神采英拔，另一個也並非嬌弱女公子，倒也是英姿颯爽，清麗脫俗。
彼時政局穩定，君聖臣賢。二人年齡相仿，又自小一同習武，一同參軍，坊間只聞二人默契十足珠聯璧合，協作打了無數勝仗，屢立軍功，聖上器重，這軍銜也層層往上升。
幾年時間，賀之衡做到了大將軍，霍聞瑛僅次之，聖上也有意爲二人賜婚。可是就在這當口，外敵來犯，二人又披甲上陣。不料這一去......竟傳來了霍聞瑛的死訊。
這就是十年前的那場傷亡慘重的雍城之戰。
兩個小書生屏息凝神，聽到此處一人不由疑惑道：“咦，那你剛纔說的死去的女子不是霍聞瑛？”
說書人哈哈大笑，雙手示意他莫急。
據說我方這場戰爭我方本來能夠正面對決大獲全勝，但那霍副將卻暗自夜襲，結果被敵方主將發現，全力攻擊。
而我軍那支夜襲隊伍全軍覆沒，就連霍聞瑛跌落山崖，不知所蹤。
賀之衡將軍聞聽此訊，全然不顧既定計劃，傾巢而出直搗對方老巢，不料中了敵軍埋伏，我方傷亡慘重，賀將軍只好帶領部下撤離。
之後，賀將軍一直在找尋霍聞瑛下落，所有人都說那麼高的山崖落下去，就是神仙也能給摔折了。可他非不信，沒日沒夜地找，弄得底下人怨聲載道。
據說那段時間賀之衡別說將軍了，形容堪比路邊乞丐，瘦的都脫了相。
誰能想到，一年後還真讓他給找着了！可你猜怎麼着，那人沒傷也沒殘，竟是好好地隱居着呢，根本沒想着回來！翻覆了天地找出來的人竟是被綁回來的！
說書人幾乎要跳起來，連寬袍也甩得鼓了起來，兩個小書生聽到這裏也是驚詫不已，正急欲問及後事。
忽從外跑來一人，邊喊着：“賀將軍從宮裏出來了！”
衆人紛紛跑出去看熱鬧，轎子走近時衆人沿街跪拜。卻見轎子忽地停住，有一青衫削瘦的中年人從轎中走出，緩步前行。
大家這時卻都不敢擡頭出聲，素問賀之衡將軍爲人並不好相與，街巷彷彿換了番模樣。
有一小女孩卻忽然跑到路中間撿滑落的彈珠，阻住賀之衡的去處。一個婦人趕緊過來拉住她，不住低頭說着求大人饒命。
小女孩卻童言無忌，直望着賀之衡，脆聲道：“大人，你就是那個很厲害很厲害的將軍嗎？可是我怎麼瞧着更像我們書院的先生呢，先生，你長得可真好看！”婦人猛地捂住女孩的嘴，眼見都快哭出來了。
賀之衡卻看着小女孩清澈的眼睛入了神，太像了，太久了......
那個女孩也曾這麼定定地看着她，毫無羞色也毫無懼色，直看進人心裏。
之衡，之衡，之衡，她也曾一遍遍叫着他的名字，爽朗的，羞惱的，溫柔的。他聽她這樣喊着他的名字，總是不由心動。
他還猶豫着不敢戳穿心裏異樣的情愫，而她卻義無反顧對他傾訴真心。
她一直都是這樣坦蕩得像個孩子。
他都已經想好，這場戰爭過後便正式提親，八擡大轎迎娶她進門。
他們一起浴血沙場，也一起賭書潑茶，既是惺惺相惜的戰友亦是心有靈犀的戀人。
知道她還活着的那刻，他簡直喜極而泣。
可是再見她時，那陣欣喜卻全然殆盡，只剩下陌生和憤怒。眼前這個一身麻衣，眼底無波的女人，是那個意氣風發的霍聞瑛？
他苦苦尋了那麼久，而她卻躲在這裏不去找他，讓世人都以爲那個霍副將心高氣傲不顧大局最後自食惡果。他就像個傻子一樣，苦心找尋，還要爲她辯白。
他見到她便都明白了，不是她戰死，是她選擇了讓那個霍聞瑛死去。
他苦苦追問原因，卻得不到想要的回答，他只知道，那個女人不要他了，寧肯真的死去，也不要他了。
霍聞瑛，你是我的妻子啊，卻說要與我恩斷義絕。哪對相愛的夫妻能這麼決絕呢！
不論怎樣，他都要將她留在身邊，可是，如果早知她那麼恨他至此......
婦人還在不住哭泣，許久之後，他像是才醒過來：“無礙。”說罷慢慢離去。
等人走遠了，兩個小書生便着急忙慌地拉着說書人講之後的故事。
那說書人立刻又找到了狀態，說道：“我只知道霍聞瑛不願回來，賀將軍便將她綁了回來，之後便被押入了大牢，一直就沒出來過。聽說聖上打算處死她，但賀之衡力保他，爲此還交出了兵權，那女人在大牢裏這些年賀將軍可一直沒忘了情，可那女人卻不領情，折騰了這許多年，聽說前幾日，終讓那女人尋着機會，竟真的自裁了。”
“自裁！”二人又嚇了一跳，“按我國律法，這可是罪加一等，要連坐的啊！”
“你忘了嗎？”說書人陰惻惻一笑，“那霍聞瑛本就是孤女，家中只剩她一人，還怕什麼連坐啊！”
“霍老將軍和將軍夫人當初也是戰死沙場，英勇犧牲，這霍聞瑛倒好，先來了一出假死，導致我軍慘敗，現在又搞什麼自裁，如果二老泉下有知，怕也會覺得有辱家門吧。”兩個書生聽到此處對霍聞瑛也是諸多鄙夷。
“真是可惜了賀將軍嘍~”說書人嘆罷離去。兩個書生本想聽一段賀將軍蕩氣迴腸的傳奇愛情，沒成想卻是這樣，也意興闌珊散去。
之衡，之衡，之衡......誰在叫他，一如從前的千百次呼喚，帶着依戀，帶着繾綣。
恍惚中走來一個少女，驕傲耀眼，顧盼生姿。
“聞瑛。”他輕喚她的名。
他想走近觸摸她，她卻忽然又變成了大牢裏形容枯槁的模樣。
“你說要我留在你身邊，就是這樣讓我陪伴的？”
“你說我背棄國家，可是我愛國，國愛我嗎？我的親人被誣陷被謀害，而我卻被矇在鼓裏，還在傻傻爲這個吸血的國家戰鬥！你早就知道卻一直瞞着我。你還說你愛我，可是你真的愛我嗎，你愛的只是名利和自己！！”
“你爹，我敬愛的世伯，聖上，我敬重的明君，竟都是兇手，都是兇手！！我爹從未有爭權之心，卻遭到最好的朋友猜忌背叛，天道何在，天道何在！”
她聲聲泣血，他終於得到了這些年苦求的答案，原來她早就知道，原來她那時就已經知道了所以才......
賀之衡啊賀之衡，你真傻，卻不知，祕密總是傾向於泄露，能瞞得了幾時。
“這便是政治，世道如此。聞瑛，不要太執念。”一向狠絕的他手足無措地自以爲寬慰她。
是我執念嗎，竟是我執念嗎！若不是因爲你，若不是因爲你，我又怎會退縮歸隱，我早已叫他們血債血償！！
“哈哈哈，好一句世道如此！爹，娘，女兒不孝！如果這就是所謂的大道，那我寧可永墜地獄道！”
那絕望的笑聲戛然而止。
“霍聞瑛你敢！”他劇烈顫抖起來，恐懼地看着她，卻再沒有人回答他了。
她，竟真自裁。自裁者，入地獄道。
他沒想過，她竟這麼恨。
聞瑛，對不起，對不起......
一切緣滅，其實不過一個不夠恨，一個不夠愛。
夢中，賀之衡的心驟痛起來，回首過往，二人的情竟不過是一個怨字。
是夜，賀之衡於沉睡中遭人暗殺。衆人皆惴惴，一朝得勢，一朝失勢，政道如此。
文/會思考的蘆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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