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我還沒出生，父親也還小，爺爺正年輕力壯。村裏蓋房不像現在，有專業的建築隊。而是召集親戚朋友，每天喫上三頓飯，大家給幫忙，自己燒磚，自己蓋房。房子都比較矮小，燒好了磚，有個七八天就蓋好了。但是窯是公家的，得花錢租。
在我們村的西北，出村三五里便有一座窯，青磚窯。這座窯比較簡易，燒了幾年磚，窯體有些坍塌。周邊村有新窯建起，這座窯就慢慢荒廢了。
正常人家裏死了人，買個棺材，入土爲安。也有人鰥寡一生，且好喫懶做，身無分文。死後親朋們便用草蓆卷價屍體，趁着夜晚扔到青磚窯裏。
傍晚，吃了飯，家家都出來乘涼，衚衕口一排排地坐着。有嗓門高，愛說事兒的，人們都圍成一堆，搖着芭蕉扇，聽。
吳老四嗓門向來大，竟說些新鮮事兒，七八個人圍着他。
“我從小膽子就大，和水鬼聊天，夜遊神拜把子。”吳老四高聲地侃。
“你瞎吹吧？咱村二瞎子膽子才大，那年讓他守靈，半夜困了，和死人睡一張牀上了，身子縮進被子裏打呼嚕。第二天早上黑八去叫他，以爲死人打呼嚕，差點把黑八嚇死。是吧黑八？”二栓弓着腰，噴着唾沫星子把頭扭向黑八。
黑八連連點頭。
周邊的人有拿板凳的，有拿着半截磚的，都圍過來。
吳老四舔了舔黃門牙，說道:“前些年，我去老廣宗挖河，那邊死了年輕人，都是我守墳。那邊河裏淹死人，我下去趟出來的。”吳老四唾了一口，“二瞎子那是傻膽子。”
“那你倆比比，看誰膽子大。”人羣裏不知誰冒出來一句。
“黑八，去叫你二叔去，說，有好事兒。”二栓對黑八說。
黑八點了點頭，跑了。
這怎麼比？大家議論紛紛，周邊越來人越多，外邊人都站着。
不一會，黑八回來了，後面跟着二瞎。
“有啥好事兒？”二瞎操着細細的嗓音問。
“咱倆比比，看誰膽大。”吳老四舔着門牙，嗡嗡地說。
二栓直起腰，腳下襬了個‘稍息’的姿勢，右手掐着腰，腦袋像電扇一樣搖着說:“這樣，前天老李不是死了嗎？也沒人買棺材，屍體扔西北窯裏了。今晚十二點，你倆誰敢端一碗麪條去喂老李兩口，大家就認誰膽大。我們大家給他湊二斤點心，大家說怎麼樣？”大夥都說，行。
沒等二瞎細細的嗓音響起，吳老四便搶道:“我去，十二點啊，你們明天買點心啊。”老吳又啐了一口，站起身，拎着屁股下的半截磚，走了。
二栓喊道:“嘴裏得有面條啊。”
吳老四回了回頭，大嗓門道:“知道了。”半截磚，扔到牆根。
吳老四一走，大家便都散了，還有幾個老頭坐着。
第二天，大家見了吳老四，問:“老吳，去和栓子要點心啊！早上湊錢買了。”
向來高嗓門的吳老四沒說話。
“昨晚沒敢去嗎？”大夥疑惑地問。
吳老四舔了舔牙，嘆聲說道:“昨天夜裏十二點，我煮了碗麪，端着去了磚窯。安放老李時，我也去了，輕車熟路。老李在哪兒躺着，我心想，‘這還不簡單’。掰開老李的嘴向裏扔了兩筷子麪條，我起身要走。但是，我聽着吸溜一聲，老李把麪條吃了。我又掰開嘴，扔了一筷子，又吃了。當時，我頭頂冒涼氣，扔了碗就跑了。”
又過了幾天，傳出話來。原來，二栓早就去了青磚窯，把老李屍體挪了位置，自己躺那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