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秋高氣爽星期天的下午,我躺在牀 上看書,突然窗外傳來一陣悠揚的笛子聲音。
是誰在吹?吹得聲音婉轉動聽,吹得桂花嫋嫋飄香,吹得人心旌盪漾。探窗張望,原來是一個年過六旬的婦人,白衣短衫,襲一條蘭色裙子,頭髮雖有點花白,但架着一副金絲鑲邊的眼鏡,氣質高雅,鶴立雞羣。
她坐在河畔的石階上,柳絮倘祥在她的身邊,碧波清流在前面緩緩地流過。她在吹一支三十年代的愛情歌曲,題目想不起來,但那悱側纏綿的旋律,記得真真切切。來往的行人駐足觀望諦聽,有的陶然欣賞,有的竊竊私語,好像怪異她的舉止。
在世俗人的眼裏,她多少有點憤世嫉俗的意味。好像她不是玩着吹笛,而是傾訴自己的心靡,一段哀鳴,一股怨氣,一腔悲涼,向彎曲的小河和弓形的古老小橋傳遞着信息。
我緩緩地走了上去,不覺驚愣了一下,原來是我對面新搬進的女鄰居。她曾與我夫人打過招呼,笑容滿面,和和氣氣,還牽着七八歲的小孫女,喊阿姨。聽人說,她是大學的退休教師,原來是彈鋼琴的,但想不到笛子也吹得那麼好,彷彿是天籟之音,韻味縈繞,不絕於縷。
這時,笛聲嘎然而止,她將竹笛放進包內,慢慢地站起身來,撣了一下裙子裏的灰塵。我留意她發現了我,臉孔顯出了慣有的溫柔的微笑一一我想這個微笑,早在她做少女時已經形成了。她與我打了招呼,說是多年未吹笛子了,今天特殊的日子來河邊……
她說河邊兩字,有一種悲傖的感覺,眼圈微微發紅。她問我在這裏住了多少年了?我說老住房了,從我出生到現在將近有四十多年了。那你聽說過三十年前有人跳河的故事?我搖搖頭,過去十年前,年年有淹死人,但三十年前有人跳河的故事,確鑿記不得了。
這時,她告訴了一個名字,我喫驚得跳了起來。原來他是我小學的班主任老師,在文革時由於去偷一張被抄家時搜去的姑娘照片,被造反派追到這裏失足溺亡。我記得清清楚楚,屍體打撈上來,手裏還死死攥着那張被人泡得發白的照片,背後還模模糊糊寫着一行鋼筆字……
當時我的母親還是街道幹部,認得經常來家訪的老師,她多次對人說,這是一個好小夥子,見人就打招呼,逢人客客氣氣,可惜投錯了胎……她從家裏拿了一卷簇新的草蓆,將死者裹了起來,還通知了班主任的親屬……
這張照片的姑娘,就是我……
女鄰居平靜地告訴我,儘管她的眼角還噙滿淚水,今天是他三十年的忌日。
這支竹笛,就是他當年送給我的。
她說完輕輕地嘆息走了,背後留下一股淡淡的幽香。望着河心清澈的水面,一條輕舟徐徐地駛來,幾隻鷺鳥撲嗤嗤地飛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