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生 第十二章

流水潺潺,河裏的魚兒活躍;秋風颯颯,半塘的荷葉枯黃。氤氳的霧氣繚繞於天際之間。寧靜的田野,溫柔的夜色,雨點兒分明,借一抹淡光顧影自憐。我感到頭昏腦脹,躺在牀上意識迷亂。破碎的幸福好不容易拼湊成一個圓,圓又破了一個豁口。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冥冥中的一切都遵循着自然規律。

夜深了,蘇曉菲還沒回來,我想她該快回來了。

我做了個奇怪的夢,夢見一隻牝貓在發情,蹲在屋頂上嗥叫,我受不了它發浪的嗓音,拾起一塊石頭擲向它,它對我“喵”了一下,我竟然看到它長者蘇曉菲的臉。

強烈的陽光照進屋內,我一覺醒來,發現蘇曉菲不在。

我回上海的事情,沒有告訴蘇曉菲。我只是輕描淡寫地對她說,料理完父親的後事,再返回上海。昨天是星期六,她整夜未歸,沒準兒是去了親戚家,沒準兒同事之間外出活動,我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

下了一鍋麪,草草地吃了早飯。屋裏比較潮,牆上的石灰脫落,收拾完屋子,擦洗過地板,便將被子和櫃子裏的衣服拿到陽臺上曬。

陽光明媚,秋高氣爽。綠色的樹,絢麗的雲,空中的飛鳥,又是新的一天。

門鎖響了,有人進了屋裏,是蘇曉菲。她看見了我,無比的詫異,眼神漂浮不定,表情怪怪的。

“你回來了?”她說話有些不自然,刻意躲避我的眼睛。

“嗯,回來了。”我直截了當地回答她。

“喫飯沒有?”

“喫過了。”

蘇曉菲身穿一件橘紅色的毛絨外衣,揹着一個黑色的挎包。她把挎包放在桌子上,把脫下的外衣扔在牀上。她用皮筋將頭髮束成髮髻,拿着洗面奶和毛巾去洗手間。她剛要關上洗手間的門,轉身回到房間,從外衣口袋內掏出手機,裝進褲子口袋。

如此小心謹慎的行爲,還是第一次見到。手機不離身,之前從未有過。我不假思索地懷疑,她最近肯定是有不可告人的祕密。從父親住院到病故,倆人分別了一個多月的時間。這期間,我和蘇曉菲的聯繫,總是幾句冷冷清清的短信往來,彼此的字裏行間缺少戀人的情話綿綿,缺少心照不宣的訴訟衷腸。我們變得陌生了,以至於她見我回來,半點歡喜、半點亢奮的動作都沒有。

“外面的天氣真好,我們出去逛逛吧?”

“出去逛逛?不去。和你逛街最沒意思了,這不捨得買,那不捨得買。兩手空空的去逛街,兩手空空的回來,還惹一肚子的氣,逛得心累。你爸過世了,估計你家欠下一屁股外債,你還是節衣縮食,省點錢花。禍不單行的娃,多晦氣!”

蘇曉菲說話尖酸刻薄,句句不堪入耳。她撕開一個面膜貼在臉上,兩手將面膜抹平,在兩腮上來回拍打。

我注意到她手腕上戴着一對碧綠色的翡翠。

“看什麼看?本姑娘貼個面膜,有什麼好吸引你的?沒見過世面的宅男。”

“昨天晚上你沒有回來,去了哪裏?”

“我,”她停頓了一下,怒目注視着我,反問道:“我去哪裏還需要向你報告嗎?你不在的時候,難道我必須窩在家裏不出門,你才滿意?你是太平洋嗎?管的太寬了!”

父親的離世,對我造成的創傷很大,心裏有一股無名的怒火。面對蘇曉菲咄咄逼人的語氣,我強行壓制住自己的怒火,聽之任之。

“你怎麼沉默了,繼續浮想下去呀?我和男人鬼混了,睡覺了,你滿意了?哼,猥瑣。”她的電話響了,她接電話的聲音完全像換了一個人,嬌聲嬌氣地說:“喂,我到家了。嗯,好,嗯,好。現在不方便跟你講,抽空打給你喔。拜拜,麼麼噠。”

“是誰?”

“是我姨,能是誰?昨天我去我姨家了,晚上在她家過的夜。”她取下用過的面膜丟進垃圾桶,對着鏡子抿下嘴,眨巴下眼皮,然後打了個哈欠,“我困了,昨晚沒睡好。我現在睡上一覺,你別打擾我,倘若我睡醒後心情不錯,陪你去逛大潤發。”

她的黑眼圈嚴重,儼然是缺少睡眠的樣子。

“那我獨自出去走走,不打擾你休息了。”

兩個老頭在河岸邊釣魚,各自撐開銀白色的遮陽傘。抄網,摺疊椅,保溫箱,各式的釣魚用具。其中一個老頭翹着二郎腿,怡然自得地盯着魚漂,他戴着天藍色的鴨舌帽,嘴裏哼着曲子。另一個老頭,在往魚鉤上搓餌料,他戴着紅白相間的鴨舌帽,帽檐下有一副乾淨慈祥的臉龐。掛上料的魚鉤拋進水裏,不大一會兒,魚漂微微上浮一下,他輕輕一提竿,上了一條活蹦亂跳的小鯽魚。

我立足觀看他們釣魚有片刻時間,覺得無趣,便走開了。沿着磚砌的小道,順着河岸小步行走,欣賞流動的河水,欣賞吐穗的水稻。走上一圈,覺得出奇的無聊,就回去了。

蘇曉菲睡着了,睡得特別沉,我開門的動作並沒有把他擾醒,儘管開門時,門框會有吱吱呀呀的噪音。

沏了一壺茶,坐在書桌前,我打開電腦,戴上耳機。蘇曉菲的聊天賬號自動登錄。網名叫做“凌馨”的好友頭像在抖動。我認識她的這個好友,是她的前男友。

我點開了頭像,映入眼簾的肉麻聊天記錄,讓我傷心欲絕,氣憤到了極點。

“哈哈,昨晚我們纏綿了一夜,直到現在我的身上還殘留你的體香,我的美人,我真不忍心把你拱手讓給那個剛死了父親的傻蛋。可是我家的那位黃臉婆,說一千道一萬,始終是不肯挪窩,我無法割捨對你的愛,又無法對你有個合理的交待。送你的那對手鐲,你要一直戴在手腕上,那是我在你心田上了的一把鎖,讓我們的愛情至死不渝,讓我們關係永遠保持下去。”

我收拾幾件衣服,奪門而去。

母親在市區找到一份送餐的工作,中午和下午的喫飯時間,往一棟大廈裏面送飯。工作流程簡單輕鬆,也不費力氣。母親的精神狀態不佳,做這份工作心不在焉。我能夠理解,喪偶的不幸換作是誰,都會難過一陣子,傷痛無法治癒,時間會一點一點兒地淡化。

我走到公交車站臺,打算去母親那裏住幾天。實習期的工資低得可憐。我在母親那裏,一來可以同病相憐地互相關懷,二來可以投簡歷找工作,換一個工作環境,重新開始一段生活。我把蘇曉菲的手機號碼加了黑名單,決定就以這種黯然離開的方式進行和平分手。我不願想起她,更不願再見到她。我能忍受她火辣的脾氣,刁鑽野蠻的任性,我卻無法忍受她的背叛。愛情是一種條約精神,任何一方都不允許犯規。

公交車遲遲不來,我整個人坐立不安。深出一口氣,心情特別的壓抑。

“打車了打車,哎,去哪裏?要不要打車。”

我漠視穿梭的車輛,沒有搭話。

黑車司機像個唐僧似的,繼續喋喋不休地追問道:“去哪裏?去哪裏?要不要打車?要不要打車?”

我被徹底激怒了,對他吼道:“不需要。”

黑車司機將探出來的腦袋伸進車窗內,右手拍下方向盤。咕噥地小聲囈語:“他媽的,神經病,而且病得不輕。”

“你罵誰呢?你纔有病。”

“操,找死是不是。”黑車司機取下車鑰匙,推開車門,從車上跳下來。

他走到我面前,惡狠狠地一記重拳打在我的耳門上。我頓時感到天旋地覆,分不清東西南北。待我神志有所恢復,撲了上去,和他廝打在一塊。他個頭沒我高,身體沒有我壯實,不是我的對手,幾個回合下來,他開始抱頭鼠躥。我找到發泄的機會,不依不饒的追着他打。將他打倒在地,騎在他的身上,質問道:“服不服?”

“服,大哥饒命,我服了。”他的鼻子被我打流血了,鼻血流進嘴裏,他說話的時候,嘴裏噴着血。

我吐了一口唾沫,帶着血絲,牙齒被打出血。

過路的巡警見到一羣人在圍觀,走了過來。

“都給我起來,因爲什麼打架?有什麼深仇大恨,非要動粗不成?”

我站起身,黑車司機也爬了起來。他用衣袖拭去嘴角的血,望了望我,又望了望警察,咧嘴嘻嘻笑着說:“沒什麼,朋友之間發生一點口角,鬧着玩呢。”

“鬧着玩?我看是玩命吧?跟我到派出所走一趟。”

“公共場所鬥毆,性質惡劣,拘留一天。”派出所管事的領導是一個步履矯健的中年男人,他身上散發着軍人的血性,讓我感受到法治的威嚴。

我和黑車司機坐在一個房間裏等候發落。母親打來的電話,我先是掛了,她又打了過來。

“你在哪裏呢?蘇曉菲哭得稀里嘩啦的,你倆是不是吵架了?她說打不通你的電話。你趕緊給她回個電話,否則看我怎麼收拾你。”

“沒啥!掛了。”

我將手機關了機,抱頭陷入沉思。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