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入秋了,夜裏的河邊竟還有零星幾聲蛙叫。
就像霧沉沉的天空一樣不合時宜。
常信撥弄了幾下火堆,哈欠打了一半,看到長清從馬車上滑下來,忙衝他招招手。
長清被夜裏的寒意激得一哆嗦,縮着脖子小跑着過來,剛在常信身旁坐下,就被人在手裏塞了一個熱乎乎的東西。
長清看着手裏的地瓜,暖了一會兒手,才擰了一小塊,剩下的又遞給常信。
常信也不推卻,兩人挨着安靜地啃完地瓜。又多添了些柴火,見長清緩和過來,常信纔開口:“王爺睡了?”
長清點點頭。
常信又擡頭看了看天,“王爺晌午的時候非要留在這兒要夜裏賞月,想必很是失望吧?”
長清搖搖頭。
安靜了一瞬,常信啪嗒將手裏的棍子扔了,“所以我們到底去幹什麼?”
長清一時語塞,想了想,“其實我也不知道。”
常信:“......”
堅強地撿起棍子,戳了戳火堆,常信長嘆了一口氣,“你知道這是第幾次到我輪休的時候王爺突然要出門嗎?”
長清伸出一個手指戳了戳他的肩,權當安慰。
常信將手裏燒掉半截的棍子扔到火堆裏,“忠哥娃兒都能打醬油了,勇哥仁哥這兩年也都定了下來,阿義的青梅竹馬聽說都等不及了,爲什麼我還是光棍啊!”
“長清,你說說,爲什麼每次倒黴的都是我?”
長清指尖在地上輕撓了一下,他當然知道是爲什麼。
常信在心裏嚎了幾嗓子,好歹心情平復了點,“那位...大人呢?”
長清彷彿突然想起來,啊了一聲。
“怎麼了?”常信緊張地看着他。
“師父臨走前跟王爺說,覺得他身邊少個逗樂的小東西。”
“讓王爺去白虎鎮自己尋。”
常信捂臉,“...你能跟大人...你師父說說,讓他...”少出點餿主意!
常信話沒說完,長清卻聽明白了。
“可是...”長清的藉口還沒編完,就看見馬車的簾子動了動。
“王爺。”
長清常信站起身,對着來人行禮。
七王爺的目光從兩個人身上掃過去,懶洋洋地開口:“長清。”
長清上前了兩步,“長清在,王爺您有何吩咐?”
七王爺微微擡起下巴,似乎是在回想,“你還記不記得我前些時候吃了個驢肉火燒?”
長清點頭,恭敬道:“啓稟王爺,是三天前,在臨城知府院子後門正對着那條街街頭第三家喫的。”
七王爺點點頭。
常信突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連忙插話,“王爺,常信這就給您買回來。”
七王爺瞅了瞅他,沒吭聲。
常信在一片安靜裏突然悟了這話說的有些僭越,剛想跪地請罪,就聽見七王爺又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他聽的話,“要新鮮的纔好喫。”
常信偷偷蹭掉手心的汗,也不敢再動小心思,麻溜地請示:“王爺,現在就出發嗎?”
得了王爺的點頭,常信喊醒了幾個早已經醒了卻默默裝睡的人。
黑咕隆咚趕了許久的路,長清掀開簾子坐到趕馬車的常信旁邊。
“外邊冷,你還是進去吧。”常信壓低聲音跟長清說。
長清搖了搖頭,縮在常信旁邊。
趕了大半夜路,人困馬乏,速度慢了下來,衆人都有些昏昏欲睡。
常義突然笑了一聲,壓低聲音道:“京都距白虎鎮兩千多裏,我們每日走八十里,每隔七日倒回去二百里,問,要多少天才能到白虎鎮?”
話音剛落,此起彼伏壓抑的笑聲一點點炸開。
“一個月。”
馬車簾子後面傳來的聲音切斷了一切別的聲響。
衆人神色肅穆,腰桿挺直,一點也不困了。
就連馬兒也開始小跑起來。
胡二咔嚓咔嚓咬着糖葫蘆,一口一個山楂果,喫的面不改色。
叢雲看得有些牙酸,俯身將手裏端的一盤滷雞腿放在胡二面前。
胡二開完胃,捏起一個雞腿,三下五除二啃個精光,纔有功夫開口,“說吧。”
叢雲想了想,“左護法跟阿紫說,這次誰都救不了它,讓您消停消停。”
胡二撕開半拉嫩肉,嚼了嚼,才哼笑一聲。
“那位...大人放出消息來,說七王爺要來咱這裏捉老虎,讓路途上的妖精鬼怪招子都放亮些。”
“什麼?”胡二手裏的雞腿掉到盤子裏。
“自從那位大人到了京都,但凡能跑能走的哪個不是躲得遠遠的。這次突然起意,事出必有因。”
“你是說?”
叢雲點點頭,“最近也只有它去過京都。”
“左護法說,它惹得麻煩它自己去解決,也不算冤枉它。”
胡二哼了一聲,“蠢貨!”
叢雲欲言又止,胡二撿起盤子裏啃了一半的雞腿,“有話快說。”
“它好像回去了。”
胡二頓了一下,才扯出一抹笑,“我還當它多大出息呢。”
叢雲垂首看着自己的腳尖,沒應聲。
過了一會胡二耐不住又開了口,“成天想着要做人,我還以爲它早忘了自己是誰了。”
叢雲盯着盤子裏擺放整齊的雞骨頭,繼續裝死。
胡二站起身來,洗了手,繼續對着木樁似得叢雲發牢騷。
“一隻沒修煉到家的小廢物老虎,居然還想着跟一個凡人一樣去考狀元。”
“讓妖笑掉大牙!”
“現在灰溜溜的回來了。你看着吧,就它這事兒,絕對是未來一百年內妖怪間流傳最廣的笑話。”
“簡直丟老白和我的臉!”
叢雲抹了把臉,“那主子這次就別管了,惹到那位大人可不是開玩笑的。”
胡二撥弄了幾下一旁的珠簾,安靜下來。
過了一會才勾起眉眼,“你剛纔說那位大人放消息出來?”
叢雲點點頭,奇怪胡二爲何明知故問。
胡二轉了個身,滑倒在軟塌上,手指捲了一旁的絲帶扯了扯,“就是說那位大人不會跟着一起過來嘍。”
叢雲愣了一下,又道:“可貼身伺候七王爺的那隻半妖也不是善茬。”
胡二瞪了叢雲一眼,“你以爲我要幹什麼!你主子有幾斤幾兩你還不清楚嗎?論打架,我能打得過誰?”
叢雲有些許的無言以對。
“聽說那隻母白虎去歲又生了兩隻小崽子。”
叢雲一聽這話就知道胡二打的什麼主意,毫不留情地用事實打擊他,“沒錯,那兩隻小崽子今年剛認了教主做乾孃。”
“啥?”胡二感覺自己有點幻聽。
叢雲肯定的眼神打斷了胡二的虛妄的幻想,“是我聾了還是這個世界太迷惑了?”
這話叢雲沒法回答。
胡二撓了一會靠枕,深深地嘆了口氣,“老白怎麼還不回來!”
沒等叢雲絞盡腦汁想出一兩句安慰的話,胡二一副靈光乍現地模樣,“老白不在,不是有李大鬍子嗎?”
叢雲心裏默默地同情了大鬍子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