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裏不知身是客】
山水間歌聲,迴盪
迴盪思念的,滾燙
去年的家書,兩行
讀來又熱了,眼眶
雲水邊靜沐,暖陽
煙波裏久違的,故鄉
別來,無恙
你,在心上……
就是這樣一首男女生對唱的情歌,我卻聽出了思鄉的味道,於是,心裏一暖,熱淚盈眶。
六歲之前,我是在姥姥家長大的。
那是大興安嶺北部一個不知名的小鎮——滿歸。
“滿歸”是蒙語,意思是潔淨。蒙兀先祖曾在這裏繁衍,鄂溫克使鹿部落在這裏生息。
她的冬季漫長、嚴寒而不幹燥,夏季短暫、多雨,特殊的氣候條件爲紅豆和藍莓提供了最佳的生長環境。
小時候,姥姥給我講過很多紅豆的故事。
據說,紅豆還可以入藥、治病救人,最棒的是它可以用來釀酒。
那豔麗的酒色,酸甜的口感……至今難忘。
第一次喝紅豆酒,趁姥姥不注意,我喝光了一罐頭瓶子,竟然就喝醉了,睡了很久。
由劉曉慶主演的電影《北國紅豆》,就是在滿歸周邊取的外景,記得當時因爲大舅媽長得好看,還被挑去做了羣衆演員。一直被鄰居朋友津津樂道。
“北國紅豆也相思”,多麼美好而又富有詩意的句子,於是,我執着地把滿歸當做故鄉,思它、念它、夢它、想它。
【北國紅豆也相思】
在故鄉的那段童年時光,因爲快樂而終身難忘!
春天,母親會帶着我和哥哥,去野外挖婆婆丁,邊挖邊吹早熟的蒲公英,看着那一個個小傘兵隨風飄遠,連風都是甜的……
母親說,我就是蒲公英的種子,早晚有一天,要離開。
夏天,母親會帶着我和哥哥,去河裏捉蝌蚪,站在剛沒過膝蓋的清澈河水中,看着陽光灑在河面上的五彩光環,如在仙境一般……
母親說,我就是一隻小蝌蚪,早晚有一天,會變成小青蛙。
秋天,母親會帶着我和哥哥,去山裏摘野果,掛着白霜的都柿,紅彤彤的相思果,喝着山間的清泉水,如陶淵明一般……
母親說,“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說的就是他呢。
冬天,母親會帶着我和哥哥堆雪人,黑煤球做眼,紅辣椒做鼻,最後,還要把哥哥的舊圍巾給雪人紮上……
母親說,雪孩子也有家,太陽一照,化成水,變成汽,飛上天,變成雲,天空是它的家……
每年過年,姥姥都會用夏季採摘後晾乾的蘑菇、木耳、黃花菜炒肉,用曬好的豆角絲、茄子條、蘿蔔乾燉肉,還有自家殺的年豬。
除了豬毛扔了、豬骨頭餵狗,豬渾身上下都能喫。肥肉烤油,裝滿一大罈子,可以喫一年。下水灌腸,滷成美味,是絕佳的下酒菜。
姥姥家的豬肉酸菜燉粉條,豬肉肥而不膩,粉條勁道潤滑,酸菜是正經的酸。很正經。
猛火燉出來的大鍋菜,那個香啊,穿越了好多年。
二十幾口人,席開三桌,小孩子們一桌,我們兜裏裝着糖塊兒,手裏攥着剛討來的壓歲錢,嘴裏塞滿了肉,看黑白電視機裏播放的陳佩斯小品《胡椒麪》……
覺得這年過得美美的。
還有當年已經是某部團長的大舅,從部隊帶回來的用廢彈殼做的飛機模型,讓我愛不釋手。
他還用大水桶裝滿水,中間放個空瓶子,等結冰後把桶取下來,就做成了冰燈,外面貼上花紙片,點上蠟燭,紙的鮮紅,冰的通透,特別美!
二姨從秧歌隊帶回來的高蹺、扇子,帶着大家在院子裏扭啊、笑啊……
最開心的就是二舅帶着我們去冰凍的小河上拉爬犁、抽冰嘎……
學他的樣子,點燃小鞭炮,等到藥捻快要燃盡的時候,扔出去,聽它在空中爆炸,那個刺激和痛快,別提多爽了!(危險動作,請勿模仿!)
…………
【杜鵑花開紅豔豔】
每年四月份,杜鵑花開滿山坡,紅的粉的,一片片、一簇簇,豔而不妖,奪人眼目,美不勝收。
那時候的山,樹木多得驚人。
隔着兩米遠,就看不到對方了。
熊瞎子、野豬、狼時有出沒。
冬天是伐木的季節,密林深處,不斷傳來“嘿呦嘿呦,順山倒嘍!”鏗鏘有力的號子聲。
工人頭戴着安全帽,腳穿厚厚的粘疙瘩鞋,雙手操縱着隆隆作響的油鋸,將一棵棵松樹伐倒在山坡上。
吭吭唧唧的拖拉機費力地攀上採伐點,抖開鋼索,縛住一根根原木,經過集材道,由森林小火車或者運材汽車運到貯木場。
再由黑色貨運火車源源不斷地發往全國各地,支援國家建設。
那時候的我,無拘無束、自由得一塌糊塗。
那時候的天,藍得肆無忌憚、驚心動魄!
那時候的水,清冽甘甜,喝一口,能爽到腳趾尖!
沒有化肥、沒有污染,一切都乾乾淨淨。
那時候的故鄉,一定很自豪,很驕傲。
後來,國家領導人認識到生態文明建設的重要性,於是,2015年4月1日大興安嶺林區全面停止木材商業性採伐,啓動了“天然林保護工程”。
像是一個垂暮的老人,故鄉突然就失去了往日的繁忙。
六十多年的櫛風沐雨,記錄着故鄉的滄桑鉅變。而如今的封山育林,又讓這片土地生出了新的希望,並重新煥發出勃勃的生機。
離開故鄉上小學後,每年的暑假,在那個四等小車站裏,都會有個小男孩,兜裏裝滿各種山裏的野果,等待那個愛笑的城裏小姑娘。
然後就是一起漫山遍野地瘋跑,被大蜜蜂蜇過,掉進過小河,跑丟過一隻鞋,一隻很好看的粉色小涼鞋。
很多年了,再沒去過那個小站,記憶裏的人也幾乎全部消失了。
我們總是在這樣的時光裏,丟掉一些東西,又拾起一些……
也終於知道,故鄉,是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