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角丟掉愛

“你知道你什麼時候最虛僞嗎?”

“什麼時候?”

“就是你現在說謊的時候!”

01.

十年前的夏天,在一個鄉鎮的簡易車站裏,王前進買好了一張票,車票是去縣城的。他從灰塵瀰漫的街頭走到車站,一直頻頻回頭,他看的是他的女朋友,李翠萍。

李翠萍裝着不認識他,她穿着一套黑色的短裙,齊肩的髮漂染成小麥黃,圓臉有些黑,眼睛倒是挺大。她挎着個貼牌的假名牌包,腳蹬國內名牌“李寧”,時時低頭,偶爾和街上熟悉的人打聲招呼,又把頭側向一邊,看那些陳舊髒亂的店鋪,就是不看站在車站門口的王前進。

李翠萍也買好了票,她留在了簡易買票房,和那個胖胖的賣票婦女有一句,沒一句的說些沒營養的話。

王前進總是轉身回頭看她,她偶爾瞟一眼王前進,就是不出來。

其實,他們兩個昨天晚上還在一張牀上躺着的。

“我這個月沒來。”

“什麼沒來?”

“你說什麼沒來?”

“哦,那是有了嗎?”

李翠萍滾圓的肩頭側了過來,“你說怎麼辦?”

“那要去查查,如果真有了,那就結婚吧。”

一陣沉默後,“好,那就明天吧,看看到底有沒有。”李翠萍忽的又接口道:“你明天離我遠點,我不想讓人家看到。”

一輛黃綠花紋的城鄉短途班車,從遠處呼嘯而來。“哧~”一聲長長的放氣聲,車門開了。

“上車,上車,上車檢票。”跟車的票務,一隻胳膊露出車窗戶,手裏拿着個票夾子,“啪啪”地拍打着車皮。

王前進先上了車,他找到了一個靠前的座位,去縣城裏的人不少,很快就要填滿了這輛車,有人要坐他的旁邊,他總是說還有人。

李翠萍最後一個上了車,她根本不看其他地方,手扶着司機座和車廂間的隔欄,眼看着前方的玻璃。

王前進看到李翠萍上車後,就一個勁地揮手,好讓她看見,可是她根本就沒看。

“李翠萍,這裏。”王前進忍不住喊了出來。

李翠萍回頭看揮手喊她的王前進,做出一副巧遇的模樣,“哎,好巧。”說着話的當口,走了過來。

“我不是要你離我遠點嗎?”矮身坐下的低頭瞬間,李翠萍有些羞怒。

“我是看你在前面站着不舒服,再說,你要是有了。”王前進有些委屈地口氣。

“別說了,閉嘴。”李翠萍狠狠白了他一眼,轉過了頭。

02.

顛簸了三個多小時後,班車進了城,一路上王前進很想和李翠萍聊聊天,可是她一直在轉頭看着其他地方。車廂裏也許有認識他們的人,可沒人會在這樣昏昏欲睡的夏日午後有精力去聊天。

出了車站,縣城的街道雖然比鄉鎮整潔的多,可是人卻更多了,騎車的,開車的,步行的,拖着行李的,帶着孩子的,熙熙攘攘。

“我不是說了嗎,離我遠點,遠點。”

王前進泯着嘴沒說話。

“你幹嘛在車上喊我,你不知道很多人認識我啊。”

王前進不明白這是什麼原因,爲什麼就不能喊了,可還是沒有搭腔。

兩人走到了縣醫院的門口,那高大的門樓讓李翠萍望而卻步,“我有點怕。”她還是露出了女人的柔軟一面。

“別怕,有我呢,我一直陪着你。”王前進這一刻雄性勃發。

走進醫院,李翠萍帶上了口罩,走到了一邊的塑料椅子上坐下了,王前進則走去掛號窗口開始掛號取票。

李翠萍進去了。

望着那扇手術室的門,王前進一會兒走近,又走了回來,又走近,再次走了回來,隨後就在兩排椅子夾着的過道里來來回回的轉圈。

“哥們,你別轉悠了,行不,我頭都被你轉暈了。”邊上一個年輕小夥忍不住開口。

王前進有些抱歉地笑笑,“這不是急嗎?”

“你急也進不去啊,淡定,淡定。結果很快就出來了,這要是有了,以後有你來的機會。”小夥子年齡不大,說起話來,還很老道。

王前進聽了,一屁股坐在了那小夥的邊上,“哎,說說,傳授傳授。”

坐在小夥子另一邊的女人甩了一個白眼給王前進,嘴裏卻接過話去,“你媳婦才進去吧,這第一次檢查就是判斷下有沒有,真有了,最好每個月都來看看,拍個片子看看胎位正不正。你們這是頭胎?”

“是,是,對的,第一次,不是,是頭胎。”王前進感激地笑着。

其實王前進結過一次婚,可是女方因爲他窮,跑了。

王前進長的高大英俊,還是個高中生,按理說在一個鄉鎮上應該是不錯的條件,可是他家裏有兩個病人,父母身體不好,還都沒有工作,只能做點沿街賣菜的小買賣餬口。

這一次找到李翠萍這個黃花大閨女,一開始也是人家不太瞭解他家的情況。

……

03.

檢查結果不出預料,有了。隨後的日子順理成章,李翠萍家裏雖說不是很滿意,可是鄉鎮上的民風民俗迫使他們吞下了這隻“蒼蠅。”

可是從結婚到辦酒席,李翠萍家沒有一個人幫手,王前進也不好抱怨,心裏卻繫上了一個疙瘩。

李翠萍孩子還在肚子裏的時候,她公公去了,悲傷只是一瞬,鬆了半口氣卻是永久。王前進也來不及太過傷悲,包括他的母親。

新生命的誕生,緊跟着又給王前進勒緊了一口氣,一個孩子還有一個媳婦,這不比過去容易,生活還是要繼續,王前進整天想的就是怎麼多掙錢。

一沒門路,二沒技術,既沒有資本,家裏還有這麼大的負擔,想翻身確實不容易。

時光飛逝,孩子上小學了。

網絡上的春風終於吹到了小鎮上,李翠萍整天在家裏操持家務,王前進整天在外邊想辦法掙錢,李翠萍在家事情不多,畢竟婆婆也還能幫手一二,她們還在路邊擺攤賣菜。

日復一日的平淡日子被微商們打破了。賣菜的空閒時間裏,李翠萍接觸到了不少的寶媽和失業羣體,彷彿一夜之間,她的周圍全都起了變化,人還是那個人,但他們手機裏發的朋友圈,既高又大還上。

窮則思變,李翠萍很快相信了那些天花亂墜的傳說故事,看看人家,動不動就是一張截圖,今天收到貨款多少多少,明天又是到哪裏享受到了一份美食,再看看自己,街上的灰塵還是那麼多,每天的收入還是那麼少。

“站在風口,豬都能被吹起來。”李翠萍是豬嗎?她自己當然不信。

04.

“我要做微商,不想賣菜了。”

“不賣菜?我們有了不少老主顧了,丟了可惜了啊。”

“賣菜有什麼出息,天天過這樣的窮日子,我過夠了。”

王前進的媽聽的不是滋味,可是更加不敢開口,這個媳婦惹不起,婚後幾年,婆婆已經領教過了,王前進臉色也是十分難看。

李翠萍根本不在乎,吵架嘛,就是要氣勢洶洶,不然還不被欺負?當着婆婆和老公吵架,怕什麼,又不是自己家。

李翠萍的觀念裏,只有自己的婆家纔是自己家,王前進家,彷彿跟她關係不大。

孩子有些懼怕地躲進了房間,王前進妥協了。

折騰起來的“韭菜”真的是好“韭菜”,李翠萍不怕被割,經過了好幾次上當受騙,家裏不多的錢變成了一堆說不清楚什麼來歷的貨。

他們家的賣菜攤子,也因爲李翠萍從事“高大上”的事業,從此消失了。

因爲要在網絡上經營,李翠萍也沒有了時間做什麼家務、帶什麼娃,“糊弄”這個概念漸漸成了生活的主體。

王前進看李翠萍鬼迷心竅般做起微商,他也明白,網絡時代,廠商斷開中間環節,直接和用戶打交道這種方式肯定是未來商業的主要模式。可是靠譜的廠商有多少呢?

風起雲湧的網絡時代,造就了一大批的貼牌代加工“高大上”產品出現,這一類產品看起來包裝精美,其實是原材料低劣的貨色,盈利全靠洗腦式的微商運作了。

王前進很用心的和李翠萍分析,可是李翠萍也有她的一套想法。

“產品怎麼樣?是,我知道和那些名牌沒法比,可是它違法嗎?既不違法又便宜,怎麼就不是好東西了,你別和我說什麼日本、德國的工匠精神,我們現在要掙錢!”

王前進無語敗陣,是啊,國家都不管,自己又是那棵蔥呢?是自己的觀念錯誤了嗎?此後,王前進不再想這些管不了的問題了,可是現實的生活逐漸變成了一鍋粥。

李翠萍從孃家借了錢,目的就是爲了升級做經銷商,王前進無語且擔心;李翠萍要出去學習,今天這個城市,明天那個課堂,王前進只好接過來生活的瑣事;李翠萍要發展客戶,開始打扮、美容、聚餐,夜裏歸家的時間也是越來越晚。

王前進不能說,因爲這是李翠萍從孃家借的錢去做的“事業!”

心漸行漸遠,話越來越少。

05.

不知從那天起,王前進突然從李翠萍的包裏看到了“情趣”用品,洗手間裏也出現了治療婦科炎症的洗液等東西。王前進的心裏十分悲涼,他不知道這一切都是怎麼變化來的。

看着日漸打扮的“美美噠”的李翠萍,王前進只覺得心裏一陣陣噁心。

其實還是因爲孩子,王前進不想孩子從小生活在一個破碎的家庭裏,既然她已經這樣了,自己還說什麼呢。王前進也和李翠萍孃家的“大佬”隱約說起過,可是“大佬”根本不在乎,是啊,自己的生活,憑什麼讓人家在乎呢?

分牀大半年後,王前進終於等到了李翠萍的離婚,這一天的到來,王前進也早有預料。

“我要和你離婚,我們性格不合,你根本不理解我,我天天這麼辛苦……”

“你知道你什麼時候最虛僞嗎?”

“什麼時候?”

“就是你現在說謊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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