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瓊花鎮，往北二十里，有一座高聳入雲的山，名爲祁南。
祁南山山路陡峭崎嶇，常有猛獸嚎叫聲，故而山腳四處荒蕪，不見人煙。
常信衝長清使了個眼色，大約是想讓他出言勸勸的意思。
長清捂着嘴打了個哈欠，“王爺，如今天兒冷了，怕是去了也什麼都看不到。”
七王爺擡頭看了看那條一眼望不到頭的土路，撩起衣袍的下襬掖在腰間，提腳邁開第一步。
枝葉繁雜，遮天蔽日，樹影在人的腳尖下晃動。
剛進來的時候還能聽見幾聲鳥叫，越走越安靜，光線也越來越暗。
常忠等人握緊手中的刀劍，自覺將七王爺護在中間。
長清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噼裏啪啦伸了個懶腰，衝七王爺示意了一下，朝着東南方向走了兩步，轉瞬間就沒了身影。
常信偷偷瞧了一眼七王爺，只見他神色如常，目光依舊盯着前方，常信便知這下山的話也不必再說了。
幾人走了沒幾步，陽光便你擠我搡尋着枝葉的縫隙撒了下來，雖依舊靜悄悄的，卻不再令人生懼。
也不知是誰踩出來的小路斷在一片竹林前，落葉均勻的鋪在目力所及之處，隱約還能聽見幾聲蟲鳴，只是一路來靜謐無聲，倒顯得此處非同尋常。
七王爺腳步停頓了一下，勾起脣角笑了笑，乾脆利落轉身，走了幾步，靠着一顆老榕樹根坐下。
常忠等人揹着東西更覺疲累，卻也不敢輕易放鬆，常義卸了肩上的包裹，取了水袋雙手遞給七王爺，其餘人四散開來，仔細查看周遭。
常信抻着脖子瞧上山的路，嘀咕了一句“長清怎麼還不回來”，話音還沒落，轉頭就被一個毛茸茸的東西懟了滿臉。
媽呀——
常信在心裏大喊，好在多年訓練有素沒有失態喊出聲來，要不七王爺身前一等侍衛的臉面就可以撕吧撕吧讓人擱腳下踩了。
常信退後兩步，先看清那個毛茸茸的玩意兒是啥，然後將視線轉到惡作劇的人臉上，定了幾秒，才長舒一口氣，“我早晚要被你嚇死。”
長清咯咯笑了會，“放心，真被我嚇死，我就打到地府，一定把你搶回來。”
常信聽他這話聽得多了，只當玩笑也不在意，上下瞧了瞧他，問道：“受傷了嗎？”
長清挑了挑眉，心道：就這麼幾個小妖怪，完全不夠看的。
身體卻微微地晃了晃，不偏不倚跌在常信慌忙展開的雙臂中。
“你怎麼樣？”
一點一點將常信關切的神色收入眼中，長清才懶洋洋地說：“沒力氣了。”
常信一聽這話知道自己又被耍了，又氣又有些想笑，“你可真是...”
長清懷裏的小玩意兒嗚嗚叫了幾聲。
常信立馬被轉移了注意力，“這是...狼崽子？你捉只狼崽子幹什麼？”
長清捏了捏狼崽子的耳朵，“王爺不是要尋個逗樂的小東西嗎？”
“若這狼崽子有福氣能入王爺的眼，也省得咱們來回奔波。”
常信衝長清豎起了大拇指。
總有些時候覺得自己的朋友十分機智。
七王爺低頭看着腳邊站都站不穩的狼崽子。
常忠常勇五人外加上一個長清，看了看狼崽子，又看了看七王爺，又看了看狼崽子，又看了看七王爺。
狼崽子嗚嗚叫了兩聲，暈頭暈腦撞到七王爺腿上，一旁站着的幾個人集體在心裏鼓掌叫好。
垂眸的弧度似乎帶了絲瞭然的笑意，七王爺伸手撈起這隻灰撲撲的狼崽子，舉到眼前仔細瞧了瞧。
片刻後，又慢慢將狼崽子擱在地上。
就連一向不顯露分毫神色的常忠臉上也帶了點顯而易見的失望。
長清上前兩步，抱起狼崽子，轉身就要送回去。
七王爺等他走了幾步，纔開口：“留着吧。”
心情大起大伏的幾人可不敢誤認爲這是就此打道回府的意思，一個個老老實實地該幹什麼幹什麼。
常信任勞任怨地撕扯着肉條喂小狼崽，長清指了指不遠處的竹林，“王爺，那裏去不得。”
七王爺點點頭，似乎也無意知道爲什麼去不得。
長清去了這麼長時間，活動了身體練了會拳腳，順便把正確的路線打探出來。衆人休整了一會，跟在長清後面往回走。
走到一塊剛纔路過的大石頭處，長清停住了腳步，三兩步爬了上去，蹲在上面向下探查了一番，才跳了下來。
繞過這塊大石頭，後面是一顆三人才能勉強合抱的槐樹，樹幹將後面的風光擋得嚴嚴實實。幾人剛繞到樹幹後面，就見一個黑影從樹杈間竄了過去，沒入更深的枝葉間。
常信驚得一哆嗦，差點把狼崽子扔出去。常義立馬給他一個鄙視的眼神。
長清戳了戳他的肩，小聲安慰道：“別怕別怕，野猴子而已。”
也不知道誰，噗嗤一聲笑了。
氣氛瞬間鬆快起來。
只是待看清前面的路，就都笑不出來了。
“就沒別的路嗎？”常信問出了所有人的心聲。
長清搖了搖頭，“還有一條路，在竹林那裏，就是最早一批進去的人走的路。”
那爲什麼？常信想起剛纔長清說的話，沒有問出口。
七王爺脫了外衫，率先貓着腰鑽進去，長清緊隨其後，後面的人一個接着一個鑽了進去。
這條路明顯就不是給人走的，層層疊疊的灌木堵得嚴嚴實實，只底下有個半人高的洞，不知是不是經常有動物在此逗留，一進去就撲面而來一股腥羶氣。
除了身形相對來說嬌小的長清外，其餘人都鑽的苦不堪言。
感覺腰都快要斷了的常義，忍不住開口轉移注意力，“長清，剛纔那個竹林爲什麼不能走？”
長清愣了一下，常忠他們五個人除了常信外，他能感覺到其餘人或多或少都有些，也說不上看輕他半妖的身份，但沒有想要跟他親近的意思卻是十分明顯的。
平常若有些想要知道的事情，也都是推着常信開口問他，今兒也不知道是累暈了還是怎的。
哼，你問我，我就要跟你說，你誰呀？
長清心裏的牢騷還沒發完，就被身後的常信戳了戳腰眼，“對啊，爲什麼呀？”
常信的面子還是要給的。
長清清了清嗓子，“也不是不能走，不過那裏處處都是坑，底下埋得全是削尖斜插的竹刺，掉下去就是個死。”
“……爲了不讓人過去嗎？”
長清笑了一聲，“誰知道呢？興許是那些愚蠢的猛獸們，突然開了竅，用來捕獵人類呢？”
“…捕獵…人類？”
幾個人類都有些沉默。
好不容易鑽了出來，長清看了看衣裳凌亂，頭髮也被勾的亂七八糟的七王爺，有點想笑，連忙轉頭看常信，一看之下，再也忍不住了。
人類，都有些狼狽。
太陽的餘暉映得整個山谷都散發着溫和的黃暈。
一條羊腸小道自上而下斜插到谷底，兩邊是開得熱烈的小野菊花，遠遠能瞧着谷底閃着粼粼波光的那潭湖水。
七王爺想起那說書人說的話，‘半月湖是祁南山的眼睛’，這風光，也算是誠不欺我了。
踩着最後一絲光亮到達湖邊。
山上樹木茂盛，這谷中卻不見枝丫，常勇常仁只得又返回去，砍了些剛纔折騰他們的灌木，抱了會去。
火堆升起。
長清走到站在湖邊的七王爺身旁，躊躇了一會，纔開口：“這時節，應該看不到它們了。”
七王爺盯着湖面沒吭聲。
正準備轉身的長清，因看到一絲搖搖晃晃飛起的光亮而頓住。
不同於螢火蟲綠色的光，它發出的光是瑩白色的，尾部一左一右延伸出兩條細細的尾巴，翅膀振動劃過夜空的姿態美的有些驚心。
大約人類也是不知該如何形容，只能乏善可陳的給予了它一個名字——夜蝴蝶。
那蝴蝶跌跌撞撞飛到七王爺身前，繞着他伸出的指尖飛舞，卻不曾停留。
待到常信等人的目光也被吸引過來後，那隻夜蝴蝶像是完成了任務一般，盤旋了一陣，轉身飛向湖的方向。
隨後，像一道流星，跌落凡塵。
湖面上的瑩瑩亮光，漸漸歸於沉寂。
長清將目光轉向一旁神色如常的七王爺，他跟在七王爺身邊已有五年，卻越相處越覺得看不透，七王爺身上總是有一些莫名的緣法，一切看似隨心所欲，卻又好像是冥冥中自有註定。
就像今天這隻夜蝴蝶。
拼盡了全力，也許就是爲了等這一場與七王爺的邂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