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这一年的桂花丛中

一、

车过黄麓镇,便有些懈怠,说不上是困意,还是渐渐适应了这场路途,对于姥山岛风景和八百里巢湖之滨的期许,也开始趋于平稳。一如很多时辰那样,头脑里又开始无意识的神游,况且班车穿村过镇,时而上下颠簸,时而左右摇晃,同所有蓄势待发的孕育、生长相合。

有些昏沉了,冥冥中像是又抵达了那些奔波的山丘与河道,在一颗颗树的顶端交叉出错落的空间,仿佛穿越绿荫即是那永远无法割舍的故土和呕哑的乡音,让本就浓烈的咸酸印象更加刻板。每当这种时候,我就会把自己幻化成一片羽毛,来抗拒亦或迎接这失重感。此刻想来配上此前行程和目的也倒是有些应景的。

车达中庙景区,游人不多,三三两两,我的心情也宽慰了很多,参与尘世渐长,偏好清静。隔岸数十米擡眼望去,湖水熙熙攘攘,在薄薄的日照下,显得浩渺,波光一色;细细看来,那湖中的两叠,定是姥山岛了,没有想象中的娉婷婀娜,也没有想象中的壮阔高耸,一切参半,陪同这个平平的日子和我这个平平的游人,颇合情理。

心意稍缓,本以为会渐入佳境,举步上前,凭栏观水,不觉间有了落寞。

这些细碎的年头里,心无定数,时常他乡闲游,走了一程又一程,在此之中,见过湘西沱江的轻灵;见过南昌赣江的浑厚;见过苏杭西子的恬静;也见过金陵江河的跃然……记忆间有幸匿着点川流痕迹,而今这五大淡水湖之一的巢湖,却又给我平添了认识的界限:湖水绿油油的,如被熬过时的泔水,油腻且黏稠,一片又一片,像发酵变质的鳞甲,脱落着,染遍了岸边石阶;又像洗了不规则的调色板污水那样,病态的难堪,要不是还有点风波荡漾,真就成了死水。岸边的一个孩子不停地叫嚷着要去喂鱼,瞥了他两眼,我开始烦闷了。

我想我的生活一如既往,渴望总是被打破,连些许希冀也必然是井底的一摊陈年烂泥,抻不开,缕不顺,不见天日。

来之安之,买票扫码,避开人流,远离湖岸,看点虚空的远景,聊以自娱,也算是逃避。

太阳被几朵阴云遮住,七分沉郁;打在湖面的光,写意朦胧,泛泛然,一派蹉跎之感,巧合了心境,方才有了鱼贯而下的动力。行至码头,仍是暗淡,再往前是中庙了,登岛的兴致索然,便向前走去。

庙前彳亍了许久,之间曾踱转另一岸,仍是煞风景的病态绿水,发昏污浊的要命;心中不甘,遂转念一想,何不借这佛门清净之处,再碰碰运气,也许别有洞天。下定决心进去,却被脸上横肉蹦跳的方丈拦住,另收了一笔费用。香火钱自然是可以理解的,但被拦下时还是不免诧异,稍后平静,细细盘问这些年,爬山拜庙,自己十有八九也都会略表诚心,大抵求一个雁过留声,买上两分敬畏罢了。

中庙规模不大,格局一般,外庙甚是破旧,庙圩临水处,仍是萧索的颓绿,两扇黄面禅墙,提着“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字体遒劲,不禁摇头苦笑,这之中“苦海”二字很是别致,应了这一汪死水的景,想来必是一个“苦”字同宗。

天下寺庙多数是相同的,三重门槛方可入正殿,先是天王,再是罗汉,后见佛容,侧殿供些天尊、菩萨,信男善女,各求所需;有事者登上三宝殿,无事者求个平安心安,络绎不绝之中,香火自然也有了攀比,想到此处,市侩和庄严相逢,总有些滑稽的念头闪过。

穿过狭隘的廊道,绕行正殿,来到大佛的后面,边走边考量着:“既然佛光普照众生,他身后定然是有着一丝丝皎洁和纯净的。”但船到桥头,放眼望去,仍是绿得让人作呕的色调,犹如得了绝症一般的恶意。

暗自唏嘘,果不出我所料,佛陀在人间自渡尚要凭点“市侩钱财”的艰辛,何以顾得上这点水波?及寥落人的心境呢?况且市侩总是居于上风口。转念又想,我向来都是天资低下,既无慧根,也无慧眼,恶俗粗鄙,见山是山,见死水必定是死水。靠的越近,看得越清,窒息的愈发猛烈。

至此,我便决定要同这庸俗的岸保持点距离。

心头寡味,缓步迈出正殿,不大的天井里有口人造的放生池,两条红色的饲养金鱼在石槽的两边游溯,好似寻觅,因心中对湖面风景没有太多兴致,就数着拍子看鱼。它们横向来回七秒可游两遍,纵向七秒之间亦可见首见尾,说来奇怪,它们怡然畅快,来回摆动,全然不像我这种人的习性,生来悲观冷漠,容易困倦。

见此景致,在佛光下又有了点新的顿悟:巨鲸千年一跃,定有悲喜,尾鱼顷刻之间,不无欢愉。

诗书有云,禅机万瞬。

风起了,有股可以感知的清流从正殿穿堂而过,像是佛祖的呵欠,也像游人嘈杂。慢慢回过神,欲意离开时,伴着盈盈香火气,荡来一抹甘甜,仰首找寻,刹那间,萌生欣喜,几枝桂花当头,这才发觉小天地中暗藏三株金桂的禅机。

日头再度攀升,时值正午,慷慨流泻而下,桂树的枝干斑驳,树影飘散,香味自然有些苍翠氤氲,零落到静处,愈加缭绕的可人,驻足痴望,我便开始在这花丛桂声中越渡,有那么几瞬间的隐约模糊,足够漂泊放逐好多重层层叠叠,迷雾蒙蒙。


二、

我并不是一个十分风雅的人,但漫漫二十三载,攀山渡河,寻人问事,舟车劳顿中,得了好些自己都不愿轻易正视,甚至自惭的感性与病态的诗意;我悲喜难控,时常跌入虚空,被负面的意志攻占。自我杀伐、戕害,一面寻找着,构建终点庙宇;一面打碎着,叩问常人难解的病因;像个得了失心疯的苦行僧,时而狂妄自大,时而声泪俱下;然后用“缴械了的洒脱”,去面对生活浮沉。未老先衰,点点沧桑,刻刻消亡,举笔落字时,还是会讲:自己仍是那个好多年前就笃信的自我——一只无脚的,孤独的,只会在风中睡觉的鸟。

届时我总会在浮荡的流动中,碰到一只断尾的、苍老的、哑巴鲸鱼。我们相视一笑,我们互不干扰,但又一切相连,处处想通。有时候会替鸟儿悲观洒脱,得点边死边爱的豁达;有时候也替鲸鱼开口说话,表达点沉静如海的深邃。我们共同组织了一场形同朽木的朝气和废铁般的消沉,寻找着不存在的美,追随着神秘,渴望能够触发的伟大。但终究不过平庸、终究不过无为、终究不过幻灭。还剩下点自我审判前的间距,用来替一切必将鲜血淋漓的尸身,赶制出裹尸布。

话已至此,总有点无以为继之感。惨淡厌倦虽是常态,但裹尸布总是要认真织一织。

不久前,中秋的月亮把汤山的夜色,丰腴了两三重,有些宠溺的滋味。可能是甜蜜的厌烦了,便有了闹别扭的心思,想来人间万年尘世总有些这神似的内蕴,不禁伤感。而后便是清癯的雨夜,像诗书里一切女子、小生的哭啼,嘈嘈切切,落入玉盘,和人间过时不候的所有鲜艳那般,勾起心绪中蛰伏着的缅怀和惦念。恍恍惚惚,才让人记起,不知不觉又走了一个年轮,大有一片时过境迁,人走茶凉的悲寒。

断断续续更迭,起起落落执笔,心思荒疏。昨夜里枕雨而眠,睡了好久,仍是阑珊,疲惫、困顿、意念跌跌宕宕,踉踉跄跄,只是发觉这秋雨中,有着连阴天的抑郁悲观,也有着梅雨的腐烂燥热,大抵不是好味道。

我是个潮湿的人,从幼年记事起,便和阴暗的潮虫率先做了朋友,所有的衣物和被褥都时刻处于霉烂的状态,细细品察,周身弥漫的只有变质的沉珂,把所有的人和事都捋上一把,手掌心多是布满了灰黄色的霉菌长毛。

我的所有记忆都是打西边起源的,如果相信宿运,果真是有点消极颓亡、注定颠沛的深意。

在西山那年我只有三四岁,我们背靠裂头山,面朝只有几棵东倒西歪白杨树作为点缀的破公路,在此中有栋公家所建的光秃秃两层水泥楼房,其间便有我的第一个家。

我家的门有两面,开着的那扇门是背阴面的;关着的那扇门则朝阳,对着后面的山岗,可以在正午时从裂头山上筛下点日光,也算有些爽朗,但由于开山取石,雷管炸药点炮,时常有乱石碎屑从山上震荡而下;它们伴随着轰隆隆的声波击打在门头的玻璃和窗子上,像是穿梭的子弹,充满死亡的新奇和机遇。

母亲考虑我年幼,喜好跑动,会有生命危险,就将朝阳的门封上,以便顾我周全,且每日都警告我时时留意,处处小心,不许多去向阳的一面玩耍。自打弟弟从楼上搬走,我童年最好的玩伴也消散了,带走的还有几分蜷缩着的爽朗;因为他们家向阳,与他玩耍时,偶尔能够正视那神秘和新奇的声波,像是回应某种召唤。至此,对于向阳的记忆就更加稀释。后来我独自又在西山生活了好久,和一个如今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姑娘做了朋友(那时她还是一个短头发的爱穿黄毛衣的丫头),再后来我也搬离了那里,中途只回去过一次,日后,偶尔路过也尽量绕行,像是避开一些年久失修的玩笑或是纯真,不再提及。

只是记忆里有着最清楚的一个刻度:我唯一一次回到那里去搬家时,因为背阴的门前无路,车进不去,所幸开了那扇向阳的门。

那时我大慨七岁的样子,因为家庭分离,便早早有了是非漂泊、路途多艰、寄人篱下之感。那一次,我回到西山,便知晓,这次搬离一定是沉闷的告别:欢喜的,不欢喜的,破碎的,将要破碎的,都会腹死胎中;西山对我的生命来说像一个阴暗的母体,也像一个潮湿的子宫,培育了我这个不被认可的种子,它教我小心谨慎,告诉我今后世上举步维艰,诀别后便是,流离失所,失魂落魄。

车至向阳门前,我唯一一次看到那间房子、那个幼年的家、那扇寓意着晴朗正轨的门敞开时,到底是什么样子。因为母亲为人和善,忠厚善良,楼上楼下的邻居纷纷赶来,她们七嘴八舌,有的旁敲侧击的打听着我父亲的下落;有的感慨着这一走定要蒙上了好多岁月;有的动手帮忙从那扇狭小的门框中擡出大衣柜、脱了漆皮的茶几和沙发;还有着一些每况愈下的老人,来等着看看能不能饶上一两件能用的东西。

母亲递给我一个书包,吩咐我收拾自己的东西:跑不动的小汽车;缺胳膊断腿的机器人;庙会上买的铁皮青蛙;掉色了的橡皮动物世界,有老虎、豹子、长劲鹿……

邻居们议论纷纷,和我母亲陈述着,我们中间搬走的两年里,曾大雨倾盆,从山上泻下的水,把我的家淹了好几轮。很多上好的家私和器具被泡了良久,像是腌制一些关于这里山风阵阵、胆战心惊的记忆,可以嗅到的是一些:开山放炮时被崩死的工人,白布蒙身,被擡下来时周遭流动的惶恐和血腥;以及拿着锤柄,开着铲车在淡红色的泥泞山路上为了生存,抢口饭吃,原始的、粗蛮的、野性生机。

末了,那个和我很熟络的女孩从人群中挤了出来,看向我,我们都不知道怎样开口说话。搬运的车子,被堆成小山,来为我们搬家的远门表哥,一圈一圈的捆绑着物件,一些被潮湿侵蚀的家具,被狠狠地勒出缺口,像一切掉了牙,漏了风的嘴巴,开着无味的俗套玩笑,隐约着豁了的伤感。车门关闭,车子发动,车身颤抖,我突然趴在车窗的缝隙里对着那个女孩喊了一句:婷婷再见!

她也开朗了许多,挥手说:××再见!

喊着我的乳名,一如孩童里所有模样,想想这个可气又十分可爱的姑娘,在我不善于轻易开口言辞的生命始端,竟然还占有我那屈指可数的真挚余地,想来是如此珍贵的。回忆琐碎的光景:她打我,惹我,吃我的零食,分享我母亲的爱,仿佛想要把我的一切都占有和控制。我曾在心里面想过很多次,要同她决裂,但终究还是听之任之,直到我有一天终究真的离开。那是我第一次蓦然发现,我真是个十分念旧的人,也预示着今后生涯大多是破碎和抽离。我一直记得她喊的这声乳名,以及再见。

十五年中,弹指一挥间,我们没有如期再见。她对于我来讲,在生活的洪流中,也是时常淡忘的,但每年每季,每段下雨潮湿的日子,我又会没有缘由的记起些什么,偶尔询问母亲她的状况,总像是一些难以启齿的温软,只是旁敲侧击,只是假装漫不经心,无心插柳的带过。也会想着该怎样重逢,但更多时候,总是把她当成那些父母争吵的童年里,灰暗下断断续续的明媚和善意。

今年七月的最后一天,我们无意中在大街相遇,并因为一些啼笑皆非的由头再度相识,留下联系方式,互相依靠网络过问了两个晚上,约好有机会见面时详细的从头来过。在同她聊天的那几个小时中,我惊异的发觉,在她面前,我仍有那么几分纯真的童趣,像个被她提着耳朵哇哇乱叫的小男孩。反倒是她出挑得落落大方,芊芊袭人,高挑鲜艳,眉宇之间一派青春年华的雀跃,在我心头轩昂了许久。我查问了她的一些琐碎过往,很感伤也很合理,沾染了我们金马镇,小镇姑娘该有的喧嚣和纤尘,有些许对浪漫的向往,也有些许世俗里的清高和人间的烟火气息。

我们约定见面,我们允诺要像从前一样要好,我们期待在又有了相连和交集的日子里,还能从生活这场浩繁的烟云中有所触碰,有所真实的痕迹,留下点能够自我感化的美好。

但终归俗事缠身,未能在夏天相见,秋天也过了很久,事事如风中凌乱的絮草,明明是近在咫尺月,又好似相隔天涯万里路。

一些契合而又生疏。

其实与我而言,从碰到她时,我就又添了几分可以抗衡的勇气,用来抹去很多这个年纪里不该有的苍老和迂化,甚至连少年的戾气同尖锐都能脱蜕的。一路西行,回到金马镇的边陲,回到那个记忆伊始的方位,回到那个她又把我逗哭了的,少有的,明亮无忧的午后,有些潮湿的苦恼,但终究了无痕迹。我很想告诉她,这些年来,唯一一个能够正大光明欺负我的女孩,只有她。虽然是那么的羞怯难言。

夜雨由滂沱到淋漓,由零碎到丰盈,再由滂沱到淋漓,时断时续,愈演愈烈,起起落落;分分合合状,边边角角处,点点滴滴;似这二十多年如一夜半的前半生,世事难料,反复无常,大有点辗转迁徙,支离无依的境况。不知不觉中“寻梦熟睡”,也成了这面残破难全的生活之墙上,必须要努力修筑的砖瓦。

躺在汤山下,滋兰湖水的岸边,除了冥想,游走,勾勒昔日;偶然间,也会关心、也会辨别哪一缕幸运的雨水会掉进波澜的灵动中,哪一缕命无定数的雨点又会同我一样,坠入这个凡尘,被无名的消解和掩埋。突然心下一惊,校园南面的那一排排桂丛,又该怎样面对这场际遇呢?冲掉香味,打翻在空中,零落成泥碾作尘吗?多么可惜啊?倒不如随着这悄悄凛冽的湿润秋风,来安抚我这个无眠的、也无脚的鸟儿吧!桂香传信,思绪演进到这一层,有些安然了,之后在两点多的深夜等待着,沉浸在桂花里的睡意,有几分轻柔,似水荡漾。


三、

二十多岁的每一场秋天,对我来说都是在横渡生命里的禁区,都是惊涛骇浪的危机,像云,像雾,像尽头的暗示。获得平静之前总会撕裂啃食,寒胆颤栗,这种景况自跨入二十岁这个石碑后,持续了三四轮,今年想必也不会例外。

确切的谈论,我的生活从某个维度上看,很像是一个铁匠打铁的过程:不断地被熔铸,不断地被敲打,不断地按在冷水里清醒沸腾。我格格不入,生来厌倦恭迎和伪善,看不起很多周边的人和事,又不得不逢场作趣,只能竭尽全力保持着自身的一点不讨好的本性,在自己的内心做一个真诚且正直的人,坚守的有些走味了。

在五岳路口带人约架的时候是这样,在二千零八年的江东门、管子桥、凤凰西街、上新河也是这样,在如今当下刻度的汤山巢院还是这样。我总是外在放荡,行为不羁,故作恶俗,饰演瘪三,把自己扮成一个过完今天就没有明天的纨绔子弟,并很长一段时间让自己迷失在这个角色,有意同自己隐瞒另一个自我的艰辛,轻视自己的脆弱,扼杀自己每一次外化的善良和温暖。渐渐的像一只狐假虎威的穿山甲,爬过很多无意义的废墟,如同苍老了上百年。

自去年九月下旬进入汤山学习,我算是度过了二十岁以后最好的一段时间,学习了感兴趣的中文专业,虽说是雾里探花,浅尝辄止,但一直也有点孜孜不倦,日以继夜想要继续走下去的精神和行动。遇到了几个有趣的人和几件有意义的事,大抵做到了问心无愧,步履生风,潇洒如故。有的是关于我尊敬的老师,有的是关于我喜欢的女孩,还有的是关于自我攀爬的自以为是。

这段日子时常在想,我是不是从此刻开始,就要重新做回那个“善良的人”,就像母亲小时候调教的那样:有爱心,会谦让,万事万物多与人为善,发生任何矛盾,先过问自己的对错,多想别人的好处;不发脾气,阳光向上,成为一个脸上写着和善,肩上扛着担当的人;把自己在蓼城七年之中染上的所有毛病和装腔作势的恶习统统扔掉,把来自父亲阴影下的悲喜无常,好勇斗狠,决绝残忍统统忘记。就像一场自我历练的“奥德修斯旅行”。

但转念又想,既然是“奥德修斯的旅程”,但凡是得到的,皆是馈赠,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我都应该去接纳,而不是去逃避和遗弃。掌管好来自母亲的那个舵盘,去顺其自然,依旧棱角分明,依旧我行我素,依旧扛枪待发,依旧生灵涂炭,也不过是如这般哀鸿遍野。同一切虚空及企图分解我的力量、意志,较量到底,做一个让自己赢得自己尊重的,有所钦羡的“冥顽不灵者”,未尝不是一件很庄严的事。况且我这种人,生来就有不凡的忧愁,就像我对写作老师说:我一直在寻找和解的那个点;就像我同外国文学老师聊:有些事,尽管难办,我还是要做做看。

这些可爱的星云说:

“要的不是和解,而是看破尘世,依然温柔对待。”

“那就去做,生命的最高价值是自我实现。”

我在混沌中总想,到底有没有“时日永驻”的那种不被知晓的神秘,我是一头不被驯服的猛犸象,踏着冰雪开辟春天真迹和新一轮家园;或像一块石头,独坐天市,以万年为单位,在斗转星移中岿然不动,在参悟生命中当之无愧。

然后停泊在这样桂花飘香的秋天,看着生命凋谢,没有一毫一厘的可惜和伤怀,坦然而豪迈的接受每一个关于黄昏的世界性死亡;无畏生命的无意义,对得起挫折,对得起磨难,从来没有刻意的辜负。关乎这个世界,关乎这个星球,关乎这场无意发迹的,同样翠绿色的,终究停滞不前的生命旅程。

停笔落目,窗外桂花香了好几轮,有些饱满,但我知道这是危机边缘的警告,我着手准备泅渡了。


四、

坐在文峰塔第七层朝东的窗口上,背对窗外的景色,看着塔内几平方米的天地,游人络绎不绝,来来去去,小孩子摩肩擦踵,叽叽喳喳,甚是烦闷。但为了身后一阵阵清凉,又不得不忍受,逆着光,绷直了腿,擡眼迟钝的望向人群,模样呆板,神色空洞。

往来的游人,有的面色臃肿无神,有的鼻梁凌厉干练,有的白皙,有的蜡黄。他们也同样用忍受和怪异的神色看我,像看一尊掉了耳朵的石像,我却纹丝不动,占据尺寸空间,呆坐了两个小时。

文峰塔始建于明清,在姥山岛中部山峰上,塔身修长,笔直屹立,从远处的湖中看,犹如被竖放的一杆唢呐,清瘦且苍劲,有着古松树的风度。如若夜晚有灯,定有灯塔的威严。抛开山峰的奠基,五十多米的垂直高度,把窗外景物抽出了空蒙的虚脱感,远处湖水反倒成了沉甸甸的妆容,烘托近景的微茫,如一首欲言又止的诗,余味悠长。

从最高的窗口往外俯览,乍一看岛上全貌含混不清,高低延绵,空间感凌乱,除去隐在丛林的几座亭子有点沉着的底色外,一切恰似无章的嘹亮。后平复心潮,细细环视,低矮的植被为底色呈现青黄状,高挑的树木在此基础上泛滥出紫晕,湖天烟煴,雾气腾腾间,蒸发出葱茏,倒也有了鳞次栉比的律动。

此前,我登岛时轮舱中十分嚷闹,便起身出舱,看着颓靡的绿水,一如既往,像是某种无法言喻的生命体,也像是某种暗含的消融。此前就听闻,巢湖从2020年开始,将进入十年的休渔期,如同漫长的召唤,等待到了终点。轮渡前甲板迎面的风声很大,晦涩中像是夹杂了稳重男中音的渔歌,宣读自然条文,包含着历史和章程,让人感到渺小心悸。

姥山岛在眼前徐徐形变,由平面开始立体,不修边幅的绿荫从岛的轮廓上滋生出来,映入眼帘,如同重复单调的睡梦般,低垂。

我像是清醒在被疏忽的空间里,只能在稀薄的氧气中抖落,阵阵无力感袭来,有种将要解开哑谜的不安。

轮渡靠上码头,姥山岛也变成了新的道路,像生活的一部分,由虚入实,在交叉路口前,无论多么充裕的准备,准会惊吓出始料未及的冷汗。

所有的路和行程都是这样,拥挤的人群推搡,颠簸间上岸,而后分道扬镳。

我选了向南走的小路,企图求点枯寂的趣味。一路走来,早就学会了享受冷清,前些年生活也曾几度冗杂鼎沸,如今回头望,终究是物是人非,人前做戏,损人不利己。热闹的背面全是窒息的白昼,像一场画作,准备了所有的笔墨砚台,心中有写意之本,手下却没有工笔根基,难免浮躁,纸摊开了三四年,落满厚厚灰尘。不知不觉中走到了几株桂花下,有点沁人心脾的清爽,树下石块严整,周边无人,索性停下,回想一路来时的见闻。

立交桥是一种非常的存在,他搭建在不同的时空中,你望着它,就会有某种渴望,并愿意猜测点什么。比如那不雷同的高度中,总是会躲着某些不同的精彩,高于这里无趣的人和事。它从这个小镇开始一直绵延到这个星球有着乌七八糟名字的各个小镇。蓬乱的真像人生。

公交车站台上一个十多岁的孩子,横骑在长椅上,在倒着鞋子里的石头、被藤茎植物包裹着的路牙和延绵的活动板房融为一幅画,像所有人的童年。

路边有人照看过了时的葡萄摊,不知道是卖葡萄,还是卖无所事事的日子,玩着手机,低下的头像拉拢着的过期物品。旁边的屋子少了两面墙和顶,像是和谁打赌输掉了自身某些部位、零件,同多年前的那个缺了半截小拇指的朋友一样滑稽,一样外强中干,强大而又虚弱,像掩盖了有所缺憾的人和事。

车子穿过几顶花轿时,班车内人们为了口罩的两块钱,质朴的相互喧嚷着,初听有些夸张的争执和放大的和解,反复推敲有丝热情的醇厚。像不死不活的善良。

工地旁两个工人席地而坐,身后是布满车辙的黄土,黄安全的在抽烟,红安全帽的在低头说着话。像是在轻薄的命运面前做出重大抉择。

时至今日,参与生活,我日渐萎靡,时常悲观,几度绝望 。

班车穿过村子,我看到一个老头,坐在竹椅上,旁边是保温杯,打盹、发呆、想往事、听鸟叫,看秋天里的阳光,他身后是一间有着围墙的院子。

这时我才有了点释然。

我想如果我有幸活到他这个年岁,应该也会拥有这种生活吧!找一个熟悉或陌生的村落,置地建房,等待安详降临,不再找寻,与死亡掰扯最后一轮日子,养几只鸡,喂一条叫“大屁”的狗。

生命的苍老和新生总是对立。

车停烔炀镇时,下去了几个中年妇人。她们提篮拎筐,大包小包,身着的衣物,褶皱很多,还有浆洗白了的纹痕,身上的裤子边角沾满泥块,想来是在田间菜地劳作,无法顾及。怀中搂着用蛇皮袋和土布包裹的老秤,坠下的秤砣不大,却十分让我担心,那是压垮她们生命最后的筹码。

她们面容苍老,神情涣散,手指佝偻,皮肤粗糙,像是初秋里被暴晒的榆树皮。但她们始终扣着那杆秤,像是紧握最后的生存稻草,眼神时常注视着脚边的菜筐和一些有点烂叶的蔬菜,仿佛在照看幼小的孩子。空气中剧烈地窜出浓烈的土腥气和汗臭味,仿佛是裹着几十年不易生活的臭裹脚布正在沤烂。她们居于拥挤的过道里,另一只手拢着扁担,把头缩卷起来,如发瘟的牲畜,抗拒着周围的白眼,麻木了一片,半天也会从嘴里冒出点喑哑的方言,像是声嘶的哀鸣。

就在邻靠这群妇人的另一个角落里,有两个年轻的夫妇,面对面的盘坐在他们的行李上,中间围出狭小的空间,站着一个白净的男孩,刚学会蹒跚行走的样子,他一面咿咿呀呀地喊,一面扯着他父亲领口的衣服,四处张望,用纯真的眼光看着低矮的空间,不知乏倦。旁边一个头包着旧毛巾的七旬老妇,抽着旱烟,被挤来挤去,时常和挤她的一个中年男人,争吵两句。

我向身旁一位头发黑白参半的奶奶询问姥山岛还有多远,她讲等过了下一站烔炀路口,还有一大半的路程要赶。

我们相互又聊了几句。她平缓的告诉我,过了烔炀镇人就少了,车上这些人要不就是赶早市的小贩,要不就是回乡过中秋的打工者。

我听着老妇人,熟练地叹息,有点失神,她也望向我,而后又开口说:

“都是些节都过完了,才买到回家票的辛苦人,也算是点迟到的团圆。”

我虽早已知晓人间的悲苦磨难,却仍然无法参透这过了时的团圆。便不再敢继续说话了。

这时午后的阳光又攀升起来,桂影摇曳好久,我才晃了过来,继续往前走。姥山岛沿途桂树颇多,每过一处,都隐约飘香,有时偶尔停下,摘下两粒,轻轻嗅着,总感觉不如岛外的桂香浓郁,花瓣也有些干燥,不甚充盈,但好在数量颇多。其中还有鹅黄和赤红的色差,在我这个俗气之人,草草比较下,除色泽外并无太多迥异,同样干燥,味淡,不及别处充盈。

后转路朝西,取小径台阶,一路往上攀登,同样幽僻,所见行人不过二三,有些路看来荒废许久,灌木膨胀,枝头相接,好些路段,只能卑躬屈膝,低三下四的行过,手臂和脚腕处,多处被荆棘老刺划破,曲曲折折、坎坎坷坷、兜兜转转中磕磕绊绊的来到了文峰塔下,听到了人声喧嚣,转身发现,杂草丛生,野蛮荒凉,一路走来恍如隔世。

登上文峰塔最高处后,遂向朝东的尺寸窗口坐下,面向塔内无趣时,便回首看窗外景色,蠓虫成团,如灰绿色的惨雾,扑打着视线,也扑打着面孔,身后有风,徐徐冉冉,解了燥热烦闷,同时困倦的睡意也涌了开来,头脑有点暗沉,便抽着烟,反复听着了一首“多勉强,越重洋”的歌。不知不觉间又过了好些时辰。

中途有个中年男人,唤我下来,想看看这扇窗口的景色,我客气礼让。他问我知不知晓岛的东岸,那群规模恢宏的楼群是做何用处,我摇头说,我只是在此处求学,并非本地人,匆匆过客而已。他便有了兴致,喋喋不休地说着,这可能是政府投标的工程,投资商愚笨,因为不善管理,经营惨淡,亏空颇多,最终烂尾。

我望着那些被湖上的日子镀了灰暗的建筑,想着世间谁又不是烂尾呢?谁又不是惨淡呢?谁又不是愚笨呢?便突然开口问他:

你知道丹桂和金桂的区别吗?

回程的车很顺畅,座位稀落,乘客始终未满,天色沉淀,查询天气,夜间有雨。车窗灌入的风很大,我低头倚靠前座,睡了过去。

我记忆起始的那一些落寞和懈怠总是相合,一些芦苇荡,一些细碎的路,永远的路。

听到了卡车声,我就到家了。

日里,打开手机愣住良久,本想说声嘱咐的话,又放下,跌入失神中。昨晚落雨,我又没有带伞,被很凉的雨点淋透。一天清晨水龙头流出了开始彻骨的寒意,想必真正的秋凉也该到了。今年闰四月,日子有点堆砌,以往躲在南北缝隙的“十月小阳春”可能不会来了。身边的人说,去年这里桂花开了四五轮,怕是今年也没有这样的光景了。

我只感到,几场不真切的秋雨,天又寒了不少,多加衣吧!


五、

世味年来薄似纱,犹记得上年,同别人聊笔下的文字,被指出总是薄情悲戚,想想确实如此,我一但认真谈谈时轻松喜悦甚少,也从不顾及人情味,想来有些不妥当。况且前几日还有老友说偶尔想起我,不知如今近况。

本想打住,又握了笔。就借着桂香萦绕出的心境,聊聊日常二三事吧!

好些熟悉我的朋友都晓得,我是一个十分不讨喜的人。不仅是外化的狂妄锋利,内心也阴暗冗长。这点我是承认的,来源于身后的脚印。但我近来一直在打破、重装这些固有的系统,努力做到最大面积的优化。

比如:请喜欢我的女孩吃饭,表达感谢,不论到底有无意义,只管做到心安,对得起别人的三两个字的冲动;

比如:请我喜欢的女孩当面聊聊,澄清一些误解,勇敢的说句:“我喜欢过你,是我在这里最好的事情之一,”而后再请她听一首八十年代的老歌,并不告诉她歌的名字;也许在若干年后的某个地方,再次听起时,她会得知歌名——《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便会回味多年以前,喜欢过他的男孩,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呢!不仅为她写过诗,还会把诗变成一个真实发生的故事。

我姑且把这个称为“银杏的浪漫观”,有些多情,但十分轻盈。笔墨流淌间,不觉又有点自喜。这种浪漫是以一次海洋迁变作为代价,像漫长的潮水,会沉睡,也会复苏,有那么一瞬它就有了自己的呼吸,像极了爱的独白,漫长潮湿,也干净利落。

就像同珂哥打电话时聊的那样:最近遇到了一些好事,也遇到了一些坏事,总是在努力朝着好的方向跃进,有所谦让,我把这叫做成长。

珂哥听完了事情的原委讲,我只是太想割舍以往打打杀杀,刀光剑影的混混生涯了,以至于在某些时候再起争端,想的是逃脱。

我讲:我只是觉得现在的人情世故太让人寒心和凉薄,总是逃不脱,当面一套,背地一套的窠臼,他妈的!实在是市侩。把真正情义当成狗屎,把两分虚伪的薄面当成擀面杖像我挥来。

珂哥讲,我凡事还是义气当先,总把二爷顶在背上,江湖气过重,不懂克制,爱取一面之缘,难免会真情付之东流,匆匆的如马桶的水声。

日里读书时,偶尔回味,珂哥的话,实在是一如既往的精辟,有力度,不觉间屁股上有了点火辣辣的焚烧感,实在是好受极了。

前几天我在图书馆,看着旁边的一个姑娘在疲倦中斗了很久,还是伏案睡去,她的侧脸正对着我,我看着她,有那么几秒钟,十分五味杂陈。然后就在一张纸上写:

“我年轻的时候,看到那些女孩,专注投入,认真漂亮的样子时,就会很难过,想到她们将来会嫁给一个这样或那样的,装着孙子的王八蛋,我失落的几乎要哭了出来。”

如今随手翻到这句话仍是会心一笑,自称高明。想来自己也是有点爱博而心芳的痴傻,都有点不愿承认了。但有一点我是敢于正视的:我们这个时代从少年到青年,总有那么多人乐意装孙子,而我不一样,怕是多出几分生猛,我直接装成了爷爷。所以不受很多晚辈们的待见,也算是情理之中。

如前面所说的那样,我很希望把时间定格在当下,在这里,我每天会看书,思考怎样写作,并培育点浪漫的想法,显现出在我身上易逝的蓬勃,时常忙碌,偶尔也可以清闲;至于今年南大创写的备考,反倒是泰然处之了。书看的很差,但是我知道自己在埋头前行,并且在试图摸索着实现自我的路,我就会很踏实,很富足。

此外,这段日子接触了一些萨特的“存在主义哲学观”和尼采以及叔本华的悲观“唯意志论”。其中以“存在主义”哲学最为精彩。因为在现阶段我的另一重人格无时无刻不在感受着“存在与虚无”,无时无刻不在认为“世界荒谬,人生孤独”,无时无刻不在思考着“自为的存在,以及主张自由选择,不断超越”;同样也无时无刻不在探索“他人即地狱”中,我该怎样把自己该办的分内之事办好;很是淋漓畅快。

与此同时我又在思索着另一个问题,就是“理性”。我想我的一路成长似乎真的缺少这种东西,我遇到的每一件事,多数只求问心无愧。

珂哥讲,这是江湖义气作怪,且总有些浪漫主义的做派;喜欢我的朋友讲,这是一种常人无法学会的不羁和血液里的风声;讨厌我的人讲,他就是个十恶不赦,不积口德,傻逼玩意一个。我自己近两年来也会认识到在做很多事时不讲方法,理性因素匮乏,只凭感情,一点也不懂得波哥(王小波)所说的那种“爱的艺术”,这是我当前最欠缺的,也是我在未来一段时间需要建构的。

一些美好的事物,离我虽很近,像可以看到的光,但我的视力总是在迅速苍老,摸不到,触不着,像空洞的蛐蛐叫声,时断时续,心烦意乱。我知道低迷的湿闷很快会再次把我掩埋,就像胡波前辈笔下的故事,瓦解炸裂,惨绝人寰,剥开人的一层皮,全是血雾。

想来今年写了两个故事,总是烂尾,一个写在春天,一个写在夏天,自己都不愿回头看,有点不了了之,也就停笔了。

从16年始,陆陆续续写点东西,也成为了生活中敲敲打打的习惯,在不同层面上思考、收藏、拼接了很多碎片,等待一场洪水的泛滥;也收集了一些写作的朋友,日常虽没有多少交集,但会虚心的向他们学习,留心观察他们的生活状态。多数时,我羞怯和别人谈论文学与写作,一来是自己没有足够的视野,井底之蛙;二来,我愿意把文学和写作当成生命里最贵重的物件,小心翼翼的藏着,提心吊胆的放置在最高的那个顶点。

有人说:写作是一场极小的拯救;有人说:文学是介于生与死之间纯粹的美感。而我现阶段认为:文学与写作对我最大的意义是:尽可能的认识自己,补全生命里这样或那样的缺憾,对抗虚无,热爱一些短暂,赋予一些意义。

就像二三小事,即可润润我这个失魂的垂钓者,有些善意弥足珍贵。

八月末的几天,上午晴朗,下午阴沉,天黑落雨。晚上十点钟我总是喜欢在操场慢走几圈,挺挺腰杆,正正脊梁,抽抽烟烟,想想碎事。平日里,操场人很多,这天晚上因为有雨,就我一人,我打着伞,边抽烟边走,听着德彪西的古典乐,很享受这种空旷里的洋洋洒洒。走了两圈后,从另一个门走来了一个壮硕的哥们,第一眼我就感觉他应是性情中人,我缓了几步,等他上来。因为很久无人说话,便想开个口,消遣消遣,他看着我率先说了话:

哥们!等下你的烟头,别扔在操场上,这本来就是老操场……

我一听暗地里有些惭愧,前天我在操场抽烟把一只烟头带了出去,昨天我清晰的记得烟头被我弹在操场角落里的一棵树上,因为我情绪总是漂浮不定,我也会刻意的跟随这种情绪,比如说故意把烟头弹在树上。

我问他抽烟吗?他十分客气,我就叫他放心,说定会带下去。我问他是不是体育生,对操场这么有感情。他讲:是的。

那次过后,我再也没有在操场扔过烟头,有一次随手扔后,又去给捡了起来。我突然想起了以前在蓼城的日子,感觉很像鬼魅,感觉离了很远。

九月上旬,在博学楼看书,有个姑娘,派一个小伙子来要我的微信,想想上次这样的时刻还是在19年春天呢,不免有些激动,就给了人家,但是结果并不释怀,反倒有些别扭,我暗下决心,以后再碰到这种事情,还是当场拒绝了的好。转眼九月下旬,又和一个陌生的姑娘有了点末微交集,出于本能礼貌,没有拒绝别人,因而在中秋节的那天,收到了一份与我而言很有意义的问候,大慨是我这几年最好的中秋节回忆了。你看看,我可真是个心口不一的、脑回路超级不一般的小男孩啊!就像这段时间新学了一句话:

有些男人到死都是少年!

细细嚼嚼也有味道,如果这份少年里永远弥漫着这个世纪初小镇青年特有的那股穷酸和浪漫,纯情和真善,洒脱和无畏,那么这就是好的,我就会统统照单全收。

既然谈到了小镇青年的浪漫,也不差这点笔墨了:

我在这里的生活,基本上每天除了吃饭、睡觉都在学校一楼的图书馆。学校的图书馆每天看书的姑娘总占到七八成,所以我每天都会和一群新的姑娘坐在一张桌子上,她们样貌不同,有的朴素,有的庄重,有的惊艳,有的活泼,神态各异,安然自若,却都弥漫着好姑娘该有的迷人和专注。

这时我会想:

我是一个超能的星际穿越者,靠着贩卖银河故事为生。每天都在做着崭新的星际穿越,我没有宇宙飞船,(因为我是浪漫而又穷酸的小镇青年)我就开着破旧的,好像得了哮喘病的班车,从105国道发出,超出很多体制,打碎很多界限,一切都正在生长。在金马镇加满了油,我一路朝东驾驶,地球上空无一人,但有风,有云,有活着的阳光。我挂了三挡,悠悠然的开着,不间断的吹口哨,听邦乔维的摇滚录音带,抽薄荷味的香烟,把墨镜架在耳后,胸前的机车牌叮叮作响,四六分的头发和掉皮的哈灵顿夹克领,被引力拉扯地向后飞扬。渐渐地我脱离了地心引力,来到了一座基地,里面全是绵绵的云彩和指引我到达更有趣方位的航标。我停下班车,顺路搭载了很多星星,并试图诓骗她们为我讲一些还没有在我身上发生过的故事。天王星和冥王星白皙;玉衡星吃胖了,有几分可爱;天狼星和北极星看着牛郎星和织女星吃着石榴;天狼星因为耿直,表现出强烈的嫉妒感,急于发泄,于是就踢了北极星一脚,北极星有点温柔也有点怂,只能说上一句:

“各位晚安!”

提笔间,开开合合字数又过万,像我这种浪漫且穷酸的小镇青年,还有着点不靠谱不着调的神秘,所以轻易不谈再见,所以不只会写冰凉的句子。

纸短情长,总有好多话难讲!刚刚好!贩卖故事去了!


星夜相逢,人生自是,圆缺难测,盈亏自知,诸位喝了这盏茶,前路珍重。




          2020.10月初写于汤山巢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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