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公在多倫多

我家有一個舅公在多倫多。

舅公,其實和我父親同齡。過去家族裏的輩份就是這樣,可能母親和奶奶先後生孩子,母親生的是弟弟,奶奶生的是姑姑,親姑姑只比親弟弟大幾個月,卻是長了一輩,舅公和我父親就是這樣。

舅公,是我奶奶孃家最小的堂弟,奶奶只有親姐弟倆,所以和堂兄弟們很親,並且一大家子只有奶奶一個人出嫁,所以和堂兄弟們一直有來往。對舅公來說,我父親,就是他堂姐的兒子,父親稱他爲舅舅,到了我這一輩,我是他堂姐的孫女,稱呼他爲舅公。

這關係聽起來遠嗎?

父親和舅公一樣大,小時候父親常去外婆家,他們倆就是拆不開的玩伴。

夏天一起上樹逮知了,一起下河汰冷水浴。

冬天一起在雪地上捕麻雀,一起在竈膛裏烤紅薯,炒一把香瓜子,你一顆我一顆,又睡進同一個被窩裏。

父親回憶,大概八、九歲,有一天兩個人一起去放舅公家的牛。

那是一頭有些上了年紀的老牛,很大個子,從前鄉下的牛可都是寶貝,犁地耕田都靠它。舅公平時上學前、放學後都要放牛,所以他很有經驗。

先是兩個人都坐在高高的牛背上,從家裏走到村後,要過一條河,河上是石板橋。石板橋大概就是兩個男人的肩膀寬,由兩塊石板拼起來,當中還有縫隙,根本沒有欄杆。

要過橋前,舅公說讓我父親繼續坐在牛背上,他在前面牽着牛走。

父親一看,橋那麼窄,牛背又那麼高,河水明晃晃的,他就有些害怕,平時他只會在淺水塘裏撲騰幾下,於是他從牛背上滑下來,說我跟在牛後面走。

於是兩個小孩,一前一後,當中一頭老牛,在石橋上走。

走着走着,突然,老牛一腳踏空,從橋上摔下河當中,“ 咣噹 ”,河面泛起高高的水花。兩個小孩嚇傻了,河水很深,老牛在水裏掙扎,兩個人大哭起來。還好,不遠處有一條船,船上的大人立刻趕過來,父親說,忘了怎麼搞的,反正老牛被救起來了。

我給舅公打越洋電話,問候他節日快樂,也問他是否還記得小時候這件事,舅公說一點印象也沒有哎。

我告訴父親,舅公不記得 “ 牛掉河 ” 事件。父親瞪着眼睛說,怎麼可能,這麼大的一個事情,他怎麼會忘了呢?

母親在旁邊總結,他不記得麼很正常的,他這一輩子,腦子裏要記多少東西啊,小毛孩時候的事早擠沒了。

是啊,舅公這一生,出生在小鄉村的中農家庭,一路讀書,考上縣重點,又考上全國重點大學,分配到南京成爲大學老師,再到美國做訪問學者,最後定居加拿大多倫多,這幾萬裏雲和月啊,還有他的專業研究,他經歷了多少人和事啊,哪裏還能記住童年的 “ 牛掉河 ” 事件。

父親本來是和舅公一樣讀縣重點的,可他是家裏的老大,下有 4 個弟妹,他必須要分擔父母養家活口的責任,就沒再把書讀下去。

再後來、再後來
一個農民,一個大學教授
一個爲生存,一個求發展
就相隔了一個太平洋。

舅公就是整個家族的傳奇,在親戚之間他就是一個神一樣高大的存在。

直到幾年前,舅公退休了,回國住了一陣子,在一個親戚家的酒宴上,農民和教授才隔了幾十年後相遇。

假如今年沒有疫情,假如我女兒在加拿大留學後暫居,會不會這個農民外公也會乘上飛機飛過太平洋,去那邊看看教授的世界?

這兩個世界能否溝通?

(由 “像一棵開花的樹” 原創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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