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宗史134:趙州古佛

第十一節 趙州古佛

趙州從諗禪師是中國禪宗史上最爲頂尖的大師之一。不論是在當時還是在禪史上,他都是聲名最爲顯赫的人物之一。

從諗禪師在早期闖蕩天下時,和當時江湖中的絕大多數禪林高手切磋交流過,致使其閱歷豐富禪法深厚。到了晚期,從諗禪師在趙州觀音院大弘禪法,並且傲視整個江湖。在當時只有南方的雪峯義存禪師可以和他相提並論,從而使得禪宗江湖盛傳“南有雪峯,北有趙州”之語。由此也可見從諗禪師在當時的威望和聲勢。

所以在中國禪宗衆多的典籍和相關資料中,關於他的記載,也是特別多的。

在紅塵洗夢看過的衆多禪宗典籍中,在同一條件下檢索,趙州從諗禪師和雲門文偃禪師兩人的文字記載,是最多的,是遠遠超過另外一些同樣聲名顯赫的大宗師的。而且這兩人有的在這本書中多點,有的又在那本書中多點,根本無法分出一二,只能是並列第一。

不過,雖然禪宗典籍對於從諗禪師的文字記載非常的多,但是對於從諗禪師的一些基本情況,卻有點小小的爭議。

對於從諗禪師的法名,中國的第一部禪宗典籍《祖堂集》記載從諗禪師的法名爲全諗。而《趙州真際禪師行狀》、《宋高僧傳》、《景德傳燈錄》、《五燈會元》等等典籍全都記載爲從諗。所以本文也寫作從諗。

對於從諗禪師的籍貫,《祖堂集》記爲青社緇丘人。《宋高僧傳》記爲青州臨淄人。《趙州真際禪師行狀》記爲曹州郝鄉人。《景德傳燈錄》記爲曹州郝鄉人。後面的典籍也絕大多數記爲曹州郝鄉人。所以本文也從之記爲曹州郝鄉人。

對於從諗禪師俗家姓氏,《祖堂集》和《宋高僧傳》均無記。《趙州真際禪師行狀》記爲郝姓。《景德傳燈錄》記爲郝姓。隨後的禪宗典籍也隨之記爲郝姓。所以本文也從之記爲郝姓。

對於從諗禪師的生卒年,《祖堂集》和《宋高僧傳》均無記。《趙州真際禪師行狀》未記載出生日期,圓寂日期記爲“戊子歲十一月十日”。《景德傳燈錄》記爲“唐乾寧四年十一月二日右脅而寂,壽一百二十。”隨後的禪宗典籍大多沿襲《景德傳燈錄》的記載。所以本文也依據此記載行文。

趙州從諗作爲中國禪宗史上游方時間最長之人,作爲參訪過最多禪林高手之人,作爲當時禪宗江湖最爲頂尖的大師之一,自然給禪宗江湖留下了很多精彩絕倫而又膾炙人口的公案。

下面,我們就來看看趙州從諗那些在江湖中流傳甚廣的精彩故事吧。

一、早年經歷

從諗禪師,公元778年出生于山東菏澤市,俗家姓郝。

小時候的從諗禪師,是一個非常喜歡清靜之人,平時候幾乎不和別的小朋友一起嬉戲玩耍。從諗禪師的這種性格,看來是非常適合寺院生活的。

所以從諗禪師很小就來到了本地的扈通院出家爲僧,不過從諗禪師雖然落髮爲僧了,卻暫時還沒有受具足戒,還算不上是個正式的僧人。

在那個時候,走江湖早已是一個僧人的必修課了。所以這一年的春天,扈通院的師父就帶着小從諗外出遊方,前往安徽銅陵市南泉山去參訪當時名震江湖的普願禪師。

到了南泉寺,師父先來到方丈室給普願禪師行禮問安。然後從諗禪師也進入方丈室準備給普願禪師行禮請安。

當從諗禪師進去的時候,普願禪師正躺在禪牀上。普願禪師看到有個小沙彌進來了,便問道:“你從哪裏來的啊?”

從諗禪師恭敬的回道:“瑞像院。”看來在前來南泉山的路上,從諗禪師師徒還參訪過瑞像院等別的寺院的呢。

普願禪師馬上露出宗師手段道:“還見瑞像麼?”

從諗禪師不動聲色的道:“瑞像我沒看見,不過現在卻看見了躺臥着的如來。”

從諗禪師這個話既是在恭維普願禪師是如來,同時也是在表達“你就是佛”的禪理呢。

所以普願禪師一聽,不由得馬上坐了起來道:“你是有主沙彌還是無主沙彌?”

從諗禪師道:“有主沙彌。”

普願禪師馬上逼問道:“哪個是你主?”

從諗禪師對着普願禪師道:“現在雖然是春天了,但是還是有點冷,所以請大師注意自己的起居,照顧好自己的身體啊。”

從諗禪師這個話語,那就是直接把普願禪師當做自己的“主”了啊。

所以普願禪師馬上就把寺院的維那叫了過來吩咐道:“這個小沙彌我收下了,你找個好地方好好安置他。”

就這樣,從諗禪師就成爲了普願禪師的學生。

對於從諗禪師和普願禪師的對話,元朝寶葉源禪師作偈評唱道:

試問如何是主人,進前叉手敘寒溫。

但知北極羣星拱,不見黃河徹底渾。

過了一段時間,從諗禪師問普願禪師道:“師父,如何是道?”

普願禪師道:“平常心是道。”

從諗禪師又問道:“還可趣向否?”

普願禪師道:“擬向即乖。”

從諗禪師道:“不擬怎知是道?”

普願禪師道:“道不屬知不知,知是妄覺,不知是無記。若是真達不疑之道,猶如太虛廓然虛豁,豈可強是非邪。”

從諗禪師一聽,不由得心情豁然開朗,大悟禪理。

平常心是道,這是中國禪宗史上,最爲重要的話語之一。

這個平常心,絕對不是一般人嘴裏隨口可說出的平常心,不然的話,禪還用參嗎?道還用悟嗎?每個人豈不都能不學而會了。

哪麼什麼是平常心?

沒有生滅、來去、增減的心是平常心;不可說不可取不可得的心是平常心;無所住的心是平常心;飢來喫飯困來即眠的心是平常心;恰恰用心時恰恰無心用的心是平常心;不揀擇的心是平常心。

不過,如果你認爲上述的心就是平常心,卻又無異於頭上安頭。

對於這個公案,南北宋交際間的鼓山士珪禪師作偈評唱道:

若謂平常心是道,枝蔓向上更生枝。

貼肉汗衫如脫了,喚來眼上與安眉。

鼓山士珪的師弟大慧宗杲禪師也作偈評唱道:

勸君不用苦勞神,喚作平常轉不親。

冷淡全然沒滋味,一回舉着一回新。

不過,在衆多禪師的評唱中,竊以爲南宋無門慧開禪師所作的偈頌最爲精妙絕倫冠絕古今。偈曰: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

若無閒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

到了二十歲時,從諗禪師便來到嵩嶽琉璃壇受了具足戒,這樣,從諗禪師就成爲了一名正式的僧人了。

受完戒後,從諗禪師依舊回到南泉寺跟隨普願禪師學習禪宗課程。

後來,從諗禪師聽說自己出家時的師父在老家的護國院當了主持,於是就離開南泉寺來到護國院看望自己的受業師。

受業師看到從諗禪師大老遠的來看望自己,自然是非常高興的。而且從諗禪師還是名震江湖的普願禪師的得意門生,自然自己的臉上也是跟着有光的。

所以受業師立即熱情的和從諗禪師交談了起來。不過,受業師同時也派人來到從諗禪師的家裏通知從諗禪師的家人道:“你們家的出家人遊方回來了,現在在護國院裏呢。”

從諗禪師的家人一聽,不由得喜出望外,從諗禪師出家爲僧已經很多年了,實在是難得一見啊。現在回來了,正好可以見見面敘敘舊啊。於是一家人決定第二天一早就到護國院看望從諗禪師。

不料從諗禪師聽說後,馬上對着護國院的同行們道:“俗塵愛網,無有了期。已辭出家,不願再見。”

於是從諗禪師立即收拾行李,趁着夜色就離開護國院回到了南泉寺。

從諗禪師雖然是普願禪師門下最爲出色的學生,可是從諗禪師在寺院裏一直比較低調,從不顯擺,並且對於世情能坦然安受。所以,從諗禪師在南泉寺從來都沒有擔任過首座維那之類的高管。他在南泉寺擔任的最高職務,就是火頭這種一般管理崗位。

這一天,擔任火頭的從諗禪師正在廚房裏燒火,忽地,從諗禪師一下把廚房的門關上,弄得廚房濃煙四起。隨即從諗禪師就扯起個嗓門大喊道:“救火啊,救火啊。”

聽到從諗禪師的叫喊,寺院裏的僧衆趕緊跑了過來。可是廚房裏的門被從諗禪師從裏面關得嚴嚴實實的,他們根本進不去,於是他們一個個都在喊從諗禪師開門。

從諗禪師在裏面道:“道得即開門。”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這時,普願禪師來了,他並沒有吱聲,而是把鑰匙直接從窗口遞給了從諗禪師。

從諗禪師接過鑰匙後,便把門打開了。

對於這個公案,明末清初的義山淨訥禪師評唱道:“我不學南泉益油添薪,當時見他閉卻門,便拈土塊就門上書兩個封字,要他趙州至今出身無計。”

紅塵洗夢曰:“我不學南泉愛子如命,順水推舟。趙州古佛既大呼救火,何不直接從窗戶裏扔乾柴進去?保管趙州古佛自己開門出來,且無話可說,無理可伸。”

有一天,普願禪師來到課堂上給學生們上課道:“今時人須向異類中行始得。”

從諗禪師站出來問道:“異即不問,如何是類?”

看到有學生髮問,普願禪師馬上用兩手拓地來回答。不料從諗禪師上前一腳就把普願禪師踏翻在地。

隨即從諗禪師來到寺院的涅槃堂裏大聲叫喊道:“悔啊,悔啊。”

普願禪師聽到了,馬上叫侍者來到涅槃堂問從諗禪師悔個什麼?

從諗禪師道:“我後悔沒有再踏上幾腳啊。”

由此可見,從諗禪師不僅禪法見解高明,其禪風也是非常猛烈的呢。

對於這個公案,明末清初的白巖淨符禪師評唱道:“路當窮處不解轉身,鋒到銳時欠於趨避,總是墮身死漢。南泉父子可謂善轉身矣,善趨避矣。然細撿將來,尤欠一着。且道哪裏是他欠一着處?”

清朝天井新禪師評唱道:“南泉欠趙州一着,趙州輸南泉一機。作麼生會?千年故紙好合藥。”

有一天,普願禪師來到課堂,剛準備給同學們上課,從諗禪師站起來問道:“明頭合?暗頭合?”

普願禪師一聽,沒有吱聲,從座位上站起來就回方丈室去了。

從諗禪師卻依舊不放過的在後面喊道:“這個老和尚被我一問,直得無言可對。”

寺院的首座終於看不下去了,他對着從諗禪師道:“不要說師父無語啊,是你自己不領會呢。”

話音剛落,從諗禪師一巴掌就扇了過去道:“這一巴掌本來應該是扇給師父的。”

對於這個公案,北宋五祖師戒禪師評唱道:“正賊走了,邏蹤人喫棒。”

北宋雲居曉舜禪師有一天在給學生們上課時,專門給大家評唱這則公案道:“諸人作麼生會?有的道首座落他綣繢,與麼會又爭得。山僧道趙州大似傍若無人。”

北宋保寧仁勇禪師作偈評唱道:

大事當陽已皎然,十分須是更周圓。

堂中上座黑如漆,冷地爲誰喫暗拳。

有一天,普願禪師看到寺院負責澡堂的浴頭在給大家燒洗澡水,於是上前對着浴頭道:“你洗澡水燒好了,記得來叫水牯牛洗澡啊。”

普願禪師自己把自己比作是一頭水牯牛,這早已是衆人皆知的事了。

水燒開了,浴頭來到了方丈室對着普願禪師道:“水燒開了,請水牯牛洗澡。”你不是叫我喊你水牯牛嗎,那我也就不客氣了。

普願禪師望着浴頭道:“你還帶着牽牛的繩索來嗎?”

浴頭一聽,站在那裏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了。

正在此時,從諗禪師問候師父來了。普願禪師於是把這件事告訴了從諗禪師。

從諗禪師聽後馬上道:“師父,我能應對呢。”

既然你自己說能應對,於是普願禪師馬上問道:“你還帶着牽牛的繩索來嗎?”

話音剛落,從諗禪師上前一把將普願禪師的鼻子抓住就往前拽。

普願禪師道:“是則是,只是太粗魯了啊。”

從這則公案可以看出,學生有當機不讓師之能,而老師有寬容善誘之心。師徒之間如切如磋,相得益彰。

有一天,普願禪師在方丈室裏指着銅瓶問身邊的一個僧人道:“你說內淨還是外淨?”

看到師父勘辯自己來了,這個僧人一語雙關的道:“內外具淨。”

僧人這個話既指銅瓶內外具淨,更指自己內外具淨呢。

普願禪師未置可否,轉過頭來又問從諗禪師道:“你說內淨還是外淨?”

話音剛落,從諗禪師上前一腳就把銅瓶踢翻在地。

從諗禪師的這個招數,和他的師兄潙山靈祐禪師如出一轍呢。由此也可看出,從諗禪師既有猛烈的禪風,更有剿絕一切的手段。

從諗禪師在普願禪師那裏學習了二十幾年後,終於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績離開了南泉寺佛學院,從而開始了自己闖蕩江湖的歷程。

二、遍參諸方

從諗禪師離開南泉寺後,又開始了自己長達近三十年的江湖遊歷生涯。

在從諗禪師闖蕩江湖的一生中,從諗禪師參訪過百丈懷海和藥山惟儼這種長輩,也參訪過黃檗希運和道悟圓智這種同輩,也參訪過臨濟義玄和夾山善會這種師侄輩,更參訪過寶壽沼和雲居道膺這種徒孫輩。還參訪過三峯道樹這種神秀北宗的弟子。

所以,從諗禪師秉承的參訪原則就是:“七歲童兒勝我者,我即問伊。百歲老翁不及我者,我即教他。”從諗禪師是這麼說的,更是這麼做的。

由此可知,從諗禪師遍參諸方,一切都是以禪法之高低爲準繩的。對於世俗所謂的尊卑禮法得失榮枯,從諗禪師那是全然不顧的。這在那個注重師法傳承的年代,是非常難得的呢。

這一天,從諗禪師一路奔波,來到了江西宜春市宜豐縣黃檗山拜訪師兄希運禪師。

不料希運禪師看到從諗禪師來了,砰的一下就把方丈室的大門關得嚴嚴實實的。

從諗禪師一見,馬上就從廚房裏點了一個火把,然後來到法堂扯起個嗓門大喊道:“救火啊,救火啊。”

希運禪師在方丈室裏聽見了,立即開門衝了過來一把抓住從諗禪師道:“道,道。”

從諗禪師不以爲然的望着希運禪師道:“賊過後張弓。”

對於這個公案,宋朝第一評論大師雪竇重顯禪師評唱道:“直是好笑,笑須三十年。忽有個衲僧問雪竇笑個甚麼?笑賊過後張弓。”

元朝了庵清欲禪師評唱道:“重門擊柝,黃檗過於堤防。齧鏃破關,趙州慣得其便。雖然兩不相傷,笑破雪竇鼻孔。”

因爲從諗禪師在離開南泉寺時,已是年近五十的人了,再加上又在江湖上闖蕩了那麼多年,所以歲數就很大了。像他這種歲數的禪師,不是定居於某處,就是早就當上寺院的主持了。

所以,當從諗禪師來到安徽淮南市三峯山參訪道樹禪師時,道樹禪師對他道:“你爲什麼不找個地方住下呢?”

從諗禪師馬上問道:“如此的話,你看我住在哪個地方好呢?”

道樹禪師馬上指着面前的山。

從諗禪師道:“這是你的住處呢。”

當從諗禪師來到雲居道膺禪師那裏參訪時,道膺禪師也對他道:“老老大大,何不覓個住處?”

從諗禪師馬上問道:“甚麼處是我的住處?”

道膺禪師道:“山前有個古寺基。”

從諗禪師馬上回應道:“你還是自己去住吧。”

沒過多久,從諗禪師又來到了同門師弟茱萸禪師那裏參訪。看到自己的師兄這麼大歲數了還在江湖中飄蕩,茱萸禪師便道:“老老大大,何不覓個住處?”

從諗禪師馬上問道:“甚麼處是我的住處?”

茱萸禪師呵斥道:“老老大大,住處也不知。”

對於一個禪師而言,自己的住處(歸處),那是必須要知道的呢。

不過,從諗禪師真的不知道自己的歸處嗎?

所以從諗禪師回答道:“三十年弄馬騎,今日被驢撲。”

對於這個公案,五代宋初的雲居清錫禪師評唱道:“甚麼處是趙州被驢撲處?”

北宋真如慕喆禪師評唱道:“雲居茱萸,爲人如爲己,怎柰趙州不入綣繢。然雖如是,不得雪霜力,焉知松柏操。”

這一天,從諗禪師又來拜訪師弟茱萸禪師,不料剛走上法堂,茱萸禪師便大喝道:“看箭。”

不料從諗禪師也針鋒相對的大喊道:“看箭。”

茱萸禪師馬上道:“過。”

從諗禪師則道:“中。”

對於從諗禪師兩兄弟的精彩表演,五代宋初的報慈文遂禪師評唱道:“且道二大老相見還有優劣也無?若撿點得出,許你於中字上有個入處。”

宋朝第一評論大師雪竇重顯禪師評唱道:“二俱作家,蓋是茱萸趙州。二俱不作家,箭鋒不相拄。直饒齊發齊中,也只是個射垛漢。”

這一天,從諗禪師來到夾山善會禪師的法堂上,拿着拄杖從東邊走到西邊,又從西邊走到東邊。

善會禪師問道:“你這是幹什麼呢?”

從諗禪師道:“探水。”

善會禪師斬釘截鐵的道:“我這裏一滴也無,探個什麼?”

從諗禪師一聽,馬上就把手中的拄杖靠在一邊就出去了。

對於這個公案,北宋廣照慧覺禪師評唱道:“世亂奴欺主,時衰鬼弄人。”

北宋佛鑑慧勤禪師作偈評唱道:

古今難透趙州關,取次施爲不等閒。

拄杖靠來斜倚壁,輕如毫髮重如山。

慧勤禪師的師侄大慧宗杲禪師也作偈評唱道:

深淺聊將拄杖探,忽然平地起波瀾。

傾湫倒嶽驚天地,到海方知徹底幹。

有一天,從諗禪師準備到五臺山去參拜文殊菩薩。有個老江湖作了一首偈頌挽留從諗禪師,偈曰:

無處青山不道場,何須策杖禮清涼。

雲中縱有金毛現,正眼觀時非吉祥。

從諗禪師看後馬上問道:“作麼生是正眼?”

這個老江湖卻不知道如何應對了。

自然,從諗禪師一個人拄着拄杖上五臺山去了。

既然是佛教,那麼佛教徒燒香拜佛也好,去南海朝拜觀音菩薩去五臺朝拜文殊菩薩也好,就是正常的行爲了。

可是佛家講心外無佛,禪宗更是排斥燒香拜佛,強調即心即佛。自然,對於上述的那些行爲,禪師們通常都會呵斥的。

所以當有老江湖看到作爲禪師的從諗也要效仿一般僧人去五臺山朝拜文殊菩薩,不由得馬上就作偈勸阻他。

但是,心外有佛固然是錯,不過心外無佛,卻又走到另一面去了啊。禪,那是不在兩頭立亦不住中間的。所以從諗禪師法眼如炬,馬上勘辯對方如何是正眼?如果知道正眼的話,自然去不去都是兩頭語了。

後來法眼宗的掌門人文益禪師替這個老江湖回答道:“請上座領某甲情。”

文益禪師的弟子同安紹顯禪師也替這個老江湖回答道:“是上座眼。”

三、弘法趙州

從諗禪師在很小的時候就出家了,並且在江湖中闖蕩了大半輩子,直到年過八十,才應河北信衆的邀請,來到趙州(今河北石家莊市趙縣)城外,距離著名的趙州石橋約十里的觀音院當了主持。從此後,從諗禪師就以趙州之名流傳江湖了。

從諗禪師雖然當上了主持,不過卻並不風光,不但不風光,相反還十分的寒磣。

因爲觀音院是在城外鄉下,又是一個小寺院,所以平時前來燒香拜佛之人並不多。而且從諗禪師又只是被普通信衆請去弘法的,沒有強大的背景支撐。所以從諗禪師剛去主持,自然也不會有什麼起色。並且當時絕大多數禪林高手,都是在南方弘法。在北方弘揚正宗禪法者,只有盤山寶積及其弟子普化禪師和臨濟義玄數人而已,其弘法聲勢和規模,那是遠遜於南方那些同道的。所以前來北方地區參禪悟道之人較少。而拿着錢財來供奉的人,那就更沒得幾個了。所以觀音院的條件那是非常辛苦的,在江湖中的聲勢也是非常微弱近似於無的。

因爲少有人供奉錢財,所以觀音院的僧堂沒有前後架。從諗禪師起居的禪牀有個牀腳也是斷了的,被人用一根柴綁在那兒當牀腳。而且每天的齋飯都要出去化緣才能辦到,更別說寺裏會有什麼寺產了。

對於住山隱居修行或者出家爲僧,很多人其實是有一些認識上的誤區的。因爲一說起隱居或者出家,他們的腦海裏就會條件反射式的出現“悠閒自得”、“清風涼月”、“古寺鐘聲”這種看似美好的意境出來。

其實很多時候,出家修行,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我們可以來看看從諗禪師所作的“十二時辰歌”,就可以瞭解當時觀音院和從諗禪師的處境是何等的艱辛了。

十二時歌

雞鳴醜,愁見起來還漏逗。裙子褊衫個也無,袈裟形相些些有。裩無腰,袴無口,頭上青灰三五斗。比望修行利濟人,誰知變作不唧溜。

平旦寅,荒村破院實難論。解齋粥米全無粒,空對閒窗與隙塵。唯雀噪,勿人親,獨坐時聞落葉頻。誰道出家憎愛斷,思量不覺淚沾巾。

日出卯,清淨卻翻爲煩惱。有爲功德被塵幔,無限田地未曾掃。攢眉多,稱心少,叵耐東村黑黃老。供利不曾將得來,放驢喫我堂前草。

食時辰,煙火徒勞望四鄰。饅頭(食+追)子前年別,今日思量空咽津。持念少,嗟嘆頻,一百家中無善人。來者只道覓茶喫,不得茶噇去又瞋。

禹中巳,削髮誰知到如此。無端被請作村僧,屈辱飢悽受欲死。胡張三,黑李四,恭敬不曾生些子。適來忽爾到門頭,唯道借茶兼借紙。

日南午,茶飯輪還無定度。行卻南家到北家,果至北家不推注。苦沙鹽,大麥醋,蜀黍米飯薤萵苣。唯稱供養不等閒,和尚道心須堅固。

日昳未,者回不踐光陰地。曾聞一飽忘百飢,今日老僧身便是。不習禪,不論義,鋪個破席日裏睡。想料上方兜率天,也無如此日炙背。

晡時申,也有燒香禮拜人。五個老婆三個癭,一雙面子黑皴皴。油麻茶,實是珍,金剛不用苦張筋。願我來年蠶麥熟,羅睺羅兒與一文。

日入酉,除卻荒涼更何守。雲水高流定委無,歷寺沙彌鎮長有。出格言,不到口,枉續牟尼子孫後。一條拄杖粗棘藜,不但登山兼打狗。

黃昏戌,獨坐一間空暗室。陽焰燈光永不逢,眼前純是金州漆。鐘不聞,虛度日,唯聞老鼠鬧啾唧。憑何更得有心情,思量念個波羅蜜。

人定亥,門前明月誰人愛。向裏唯愁臥去時,勿個衣裳著甚蓋。劉維那,趙五戒,口頭說善甚奇怪。任你山僧囊罄空,問著都緣總不會。

半夜子,心境何曾得暫止。思量天下出家人,似我住持能有幾。土榻牀,破蘆蓆,老榆木枕全無被。尊像不燒安息香,灰裏唯聞牛糞氣。

不過,縱使這樣,從諗禪師也是毫不動搖地堅守着自己的弘法陣地,並且從諗禪師終其一生,都沒有給任何一個人寫信求援。

對比下我們現在的寺院,有些僧人完全把四處化緣八方拉贊助當作了自己的本分事來幹,而且以此爲豪。殊不知如此作爲,既使得佛法遠離了自己,更使得佛法遠離了大衆。

趙州觀音院雖然是個異常簡陋的鄉下小院,可是廟小“菩薩”大啊。作爲普願禪師門下最爲優秀的弟子,作爲有着六十餘年遊方參學經歷的老江湖,從諗禪師以觀音院爲基地,大力弘揚着洪州宗的禪法,並且還逐漸形成了有完全自主知識產權的趙州禪法。

通過從諗禪師的不懈努力,漸漸的,從諗禪師的觀音院開始在江湖中口耳相傳開來,並且聲望一日勝過一日。這就自然吸引了衆多的江湖人士前來切磋交流,從而給今天的我們留下了很多精彩的公案。

有僧人問從諗禪師道:“請問師父,如何是清靜伽藍?”

伽藍既指僧團,也指寺院。

從諗禪師回道:“丫角女子。”

僧人問清靜伽藍,從諗禪師答丫角女子。這是非常矛盾的呢。因爲古時候很多的寺院都是不允許女子進入的呢,就是現在,同樣有少數寺院是不允許女子進入的。女子進入寺院,伽藍如何能清靜呢?

不過,對於高明的禪師而言,哪有清靜和污穢之分別和對立的呢?如此,何處不是清淨道場?又有何處不能修行呢?

可惜這僧不會,所以他又問道:“如何是伽藍中人?”

從諗禪師石破天驚的道:“丫角女子懷胎。”

小丫頭懷胎本來就是一件異常之事了,而且還是伽藍中人,這豈不更讓人喫驚更讓人不可理喻了嗎?而且如此的話,又何清淨之有呢?

自然,對於從諗禪師之語,這個僧人是不能領悟和應對的。

對於這個公案,北宋汾陽善昭禪師作偈評唱道:

橫胸抱腹藏龍種,剖膽披肝觸鳳胎。

勿謂此兒容易得,須知出自痛腸來。

北宋佛鑑慧勤禪師也作偈評唱道:

丫角女子出天真,清淨伽藍蓋得人。

世俗不知林下意,無錢難得買紅裙。

有一天,有個僧人來給從諗禪師辭行。從諗禪師問道:“你要到哪兒去啊?”

僧人道:“到江湖中各位大佬那裏學佛法去。”

你要學佛法,不用到處跑啊,我馬上就可以給你點啊。於是從諗禪師馬上舉起手中的拂子道:“有佛處不得住,無佛處急走過,三千里外逢人不得錯舉。”

有佛處不得住,無佛處急走過,那麼你又該在哪兒駐足呢?哪兒又能讓你“住下”呢?看來,從諗禪師這個話那是前後際斷,根本就沒有你措足之處呢。

這個僧人一聽,馬上便道:“這樣的話,那我就不去了。”

從諗禪師道:“摘楊花摘楊花。”

對於這個公案,北宋佛慧法泉禪師作偈評唱道:

截斷三關過者稀,臨鋒誰解振全威。

楊花摘處何人見,風送漫天似雪飛。

北宋普融道平禪師作偈評唱道:

三千里外兩重關,衲子紛紛過者難。

回首石橋南北路,楊花風散雪漫漫。

南宋虛堂智愚禪師作偈評唱道:

有佛無佛不得住,三千里外無憑據。

趙州嬴得口皮光,卻是這僧知落處。

有一天,一個僧人問從諗禪師道:“聽說師父親自見到過普願禪師,是嗎?”

從諗禪師是南泉普願門下最爲優秀的學生,自然是見過普願禪師的呢。可是這僧如此問,自然是話中有刺的。一般人稍不注意就會陷入泥潭去呢。

不過從諗禪師卻舉重若輕的道:“鎮州出大蘿蔔頭。”

你聽說我見過普願禪師,那只是聽說而已呢。而本地的大蘿蔔頭你卻是親眼得見呢,所謂耳聽爲虛眼見爲實啊。

而且聽人說食終不飽,大蘿蔔頭卻是可以充飢的呢。

況且聽別人說這樣道那樣,還是一個大蘿蔔頭塞住你的嘴巴最好。

不過大蘿蔔頭的來處那是清清楚楚的,可是我的來處你知曉嗎?

我已經在老婆心切拿個蘿蔔東說西說了,可是你還曾咬嚼得這個“蘿蔔”嗎?

……

對於這個公案,宋朝第一評論大師雪竇重顯禪師作偈評唱道:“鎮州出大蘿蔔,天下衲僧取則。只知自古自今,爭辨鵠白烏黑。賊賊,衲僧鼻孔曾拈得。”

北宋智海本逸禪師作偈評唱道:

鎮州蘿蔔播華夷,萬物還他本土宜。

孰謂當時人獨愛,至今更是好充飢。

南北宋交際間的禪宗第一高手大慧宗杲也作偈評唱道:

參見南泉王老師,鎮州蘿蔔更無私。

拈來塞斷是非口,雪曲陽春非楚詞。

明末清初的愚庵明盂禪師評唱道:“要見南泉則易,見趙州則難。要見趙州則易,見蘿蔔頭則難。還有要見蘿蔔頭者麼?請來與老僧相見,老僧賣身供養他。不見道:‘拾薪設食,乃至以身而爲牀座。’”

這一天,有個秀才也來到觀音院拜訪從諗禪師。

秀才問道:“佛不違衆生願,是否?”

從諗禪師道:“是這樣的。”

秀才馬上露出“殺機”道:“那我想要師父手中的拄杖,可以嗎?”

從諗禪師馬上道:“君子不奪人所好。”

這個秀才腦殼反應非常快,他馬上道:“我不是君子。”看來他是死活都想要從諗禪師手中的拄杖了。

從諗禪師豈會輕易讓他得手,你既然不是君子,哪麼我又豈是不違衆生願的佛?所以從諗禪師笑着道:“我也不是佛。”

我也不是佛,既是迴應秀才之語,更是切斷俗人和出家人的一些妄念之語。

自然,這個秀才只能在一旁乾瞪眼無計可施了。

對於這個公案,南宋石庵知玿禪師作偈評唱道:

當機轉處不躊躇,琉璃盤裏走明珠。

趙州老子村校書,一條拄杖兩人舁。

清朝海門湧禪師評唱道:“趙州當時何不兩手授之,待擬接,劈脊便打。不惟使他慶快平生,亦使後人知我衲僧家別有作用。”

若是紅塵洗夢,當從諗禪師道“我也不是佛”時,馬上回應道:“頭角生也。”

有一天,從諗禪師來到課堂上給同學們講道:“金佛不度爐,木佛不度火,泥佛不度水,真佛內裏坐。”

佛者,覺也。如果不能度爐度火度水,又怎麼能度人呢?唯“真佛”在心歸家穩坐,自能度人而覺也。

從諗禪師的這段法語一經傳出後,便立即風靡江湖,引來了衆多禪師的熱議。

北宋白雲守端禪師作偈評唱道:

並卻泥佛金木佛,趙州放出遼天鶻。

東西南北謾擡頭,萬里重雲只一突。

南北宋交際間的大慧宗杲禪師作偈評唱道:

九十七種妙相,顧陸丹青難狀。

趙州眼目精明,覷見心肝五臟。

南宋月林師觀禪師作偈評唱道:

真佛屋裏坐,開口成話墮。

幸自可憐生,教我說甚麼。

有個僧人來到方丈室參學,他問從諗禪師道:“請問師父,如何是道?”

如何是道,這是行走江湖之人的一個老問題了,可是從諗禪師對於這個老問題的回答卻別出心裁,他回答道:“牆外的。”

你問禪道之道,我卻偏偏給你回答牆外的道路之道。

這個僧人一看從諗禪師誤會了他的問題,趕緊更正道:“我不是問這個道。”

從諗禪師繼續裝聾作啞的道:“那麼你問什麼道啊?”

僧人這次大聲的道:“大道。”

哦,大道,明白了。從諗禪師馬上道:“大道透長安。”

這個僧人在旁邊看到從諗禪師答非所問,差點沒氣暈過去。

不過,他領會了從諗禪師的一番苦心了嗎?

你說東,我答西,看似南轅北轍水火不容,不過,如果你繞一圈,東西卻又是能碰在一起的呢。

你問這個道,我說那個道,看似是兩個道,其實是一個道。因爲道(佛)豈有二哉。

禪,是非常忌諱用平直的語言文字來表述的,而且也是無法說不可說的。所以禪師們面對這個問題,常常採取繞路說禪的方式來對學生進行開示。不過,這種開示,對於那些沒有慧眼的學生來講,是不容易領會的呢。

對於這個公案,南北宋交際間的水庵師一禪師作偈評唱道:

趙老家風不熱瞞,問他大道答長安。

有誰平步歸家去,多是區區自作難。

南宋松源崇嶽禪師作偈評唱道:

大道透長安,言端語亦端。

臘盡雪消去,春來依舊寒。

明朝天奇本瑞禪師評唱道:“這僧只解問路,不知當面蹉過。趙州貪渡行人,那防失卻船錢。”

這一天,有個尼姑來參訪從諗禪師。

尼姑問道:“請問師父,如何是密密意?”

話音剛落,從諗禪師馬上用手掐了這個尼姑一下。

這個尼姑不由得滿臉通紅的道:“師父猶有這個在?”

從諗禪師馬上入木三分的反駁道:“是你有這個。”

密密意者,深不可測也,不可說不能說也,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也。

所以,既然不能用語言文字來表達密密意,那麼我就只有用動作來讓你親自體會什麼是密密意了。所以從諗禪師毫不猶豫的就掐了她一下。

從諗禪師這個舉動,那是非常的出人意料,也是非常的出格的呢。在那個男女授受不親的年代,這種舉動,那是絕對不允許的,更何況從諗禪師和尼姑都是出家之人呢。

不過,對於從諗禪師的出格之舉,這個尼姑不但不能領會,她反而質疑從諗禪師有那個男女之情在。

但是從諗禪師卻反過來說“是你有這個”。這是一個雙關語,既指尼姑凡情未斷絕有男女之情在,更是指密密意不在別處,就在你自己身上啊。

對於這個公案,北宋慈受懷深禪師作偈評唱道:

密密深深意最長,幾人冷地錯商量。

師姑若會趙州掏,鐵打心肝也斷腸。

南北宋交際間的正堂明辯禪師作偈評唱道:

兜羅綿樣硬贅頭,河北風流老趙州。

鹹處着鹽淡添水,軒頭一笑更無休。

宋末高峯原妙禪師作偈評唱道:

猛虎深藏淺草窠,幾回明月入煙蘿。

頂門縱有金剛眼,未免當頭蹉過他。

清朝侶巖荷禪師評唱道:“當時此尼若是個人,但云:‘衆眼難瞞。’管教這老漢藏身無地。”

有一個僧人因爲要到五臺山遊歷,路過趙州時找不到前進的路了,於是問路上的一個老太婆道:“老人家,請問往五臺山怎麼走啊?”

老太婆回答道:“驀直去。”

這個僧人自然順着路就往前走了。

不料老太婆在後面冷冷的道:“好個師僧,又恁麼去。”

後來有僧人把這個話告訴了從諗禪師,看到自己的家門口居然還有這種老太婆,從諗禪師馬上對這個僧人道:“你先住下,等我去勘辯她一下再說。”

第二天一早,從諗禪師就來到僧人說的路口,果然碰見了那個老太婆。

從諗禪師上前問道:“老人家,請問往五臺山怎麼走啊?”

老太婆道:“驀直去。”

從諗禪師於是立即就往老太婆說的方向走去。

老太婆照樣在後面冷冷的道:“好個師僧,又恁麼去。”

從諗禪師轉了一圈回到觀音院,然後告訴大家道:“這個老太婆我給你們勘破了。”

這個公案,有點不好理解,就如北宋報慈文遂禪師所言:“前來僧也恁麼道,趙州去也恁麼道,甚麼處是勘破婆子處?”

不過,就是從諗禪師的這則不好理解的公案,在中國禪宗史上,卻是非常非常出名的。在《禪宗頌古聯珠通集》中,共有歷代的七十位禪師(居士)作出了七十二則偈頌進行評唱,從而成爲中國禪宗史上千多則公案中,評唱禪師最多評唱偈頌最多的公案。

下面我們就來欣賞下一些禪師對這個公案的評唱。

北宋黃龍慧南禪師作偈評唱道:

傑出叢林是趙州,老婆勘破沒來由。

而今四海清如鏡,行人莫與路爲仇。

北宋海印超信禪師作偈評唱道:

撥動干戈老趙州,坐觀勝敗有良謀。

婆婆勘破人誰委,多少禪流錯路頭。

北宋佛國惟白禪師作偈評唱道:

是個遊臺發問端,婆婆指路盡顢頇。

可憐眼裏無筋骨,卻把時人一樣看。

南北宋交際間的大慧宗杲禪師作偈評唱道:

天下禪和說勘破,爭知趙州已話墮。

引得兒孫不丈夫,人人黠過泠地臥。

明朝笑巖德寶禪師評唱道:“婆子率快平生,只得一橛。趙州慣能勘辨,放過當陽。當時才見道好個師僧又恁麼去,但只鼓掌呵呵大笑而歸。不獨與天下行腳衲僧增銳,亦使這婆子向去別有生涯。”

這則公案雖然已經有那麼多的禪師作出了自己不同的評唱,但是紅塵洗夢不揣冒昧,也在此獻上自己的偈頌一則,貽笑於大方。偈曰:

台山路上眼如盲,個個道上問路忙。

趙州來去腳輕快,也是南柯夢一場。

有個僧人問從諗禪師:“請問師父,你的老師普願禪師圓寂後,到什麼地方去了呢?”

對於這個問題,恐怕是很多人都想知道的吧。

在世俗之人眼裏,就是一個好人,死後也會上天堂而不會變成畜生更不會下地獄的。

對於僧人來講,南泉普願這種名震江湖的大宗師,圓寂後不是成佛作祖,就是到西方極樂世界逍遙快活去了。

可是,對於禪師而言,這些思想,那是一定要被呵斥的。因爲禪,是沒有生滅去來的。禪,是講究活在當下的。

不過,爲了教育學生,禪師們常常語出常情,用一些特別的手段來開示他們。

你認爲那些不得了的禪師應該有個好的歸宿,我卻偏偏不這麼認爲。

所以從諗禪師望着這個僧人道:“普願禪師東家作驢,西家作馬。”

你不注意眼前,不注重當下,卻在那裏對於一個圓寂之人應該去哪兒東想西想,那麼,他出乎你的意料之外作驢作馬去了,你再慢慢喫驚慢慢不解慢慢尋思去吧。如果你在這裏如碰上銀山鐵壁撞得個頭破血流回過頭來,那麼,也許你有個入處。

對於這個公案,南宋懶庵道樞禪師作偈評唱道:

脫得驢頭載馬頭,東家西家卒未休。

問君還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有僧人問從諗禪師道:“寸絲不掛時如何?”

從諗禪師似乎沒有聽清楚:“不掛什麼?”

這個僧人強調道:“不掛寸絲。”

從諗禪師一針見血的道:“大好不掛。”

學佛之人,那是要講究空諸所有的,是要究竟一念不生的,是要把所有的外境和內境都去除得乾乾淨淨的。

所以,如果一個學佛之人能達到寸絲不掛之境,那是非常的不錯了。自然,這個僧人對此也是非常自得的。

不過,在高明的禪師眼裏,這個寸絲不掛猶不是究竟啊。

佛家講空,更要空空,還得空空亦空。縱使如此,禪家更要讓你知道還有向上時節。

所以當你表達自己寸絲不掛時,在宗師眼裏,你恰好掛了一絲了啊。

而就是這一絲,在學佛之人那裏是最不容易去除的,因爲每個人都容易陷入自己有所得的那個內境和外境中。都捨不得去除掉自己好不容易修來的成果。所以,沒有明眼宗師的出格手段,那是不容易把這一絲去除乾淨的呢。

後來有僧人問雲門文偃禪師:“不起一念,還有過嗎?”

雲門文偃道:“須彌山。”

不起一念和寸絲不掛,意思一樣,而通過兩個禪師的答語,我們可以看出,宗師們實在是見解超拔,有抽丁拔楔之獨特手段啊。

有個剛出家學習禪宗課程的僧人蔘問從諗禪師道:“我剛進入學校學習禪宗課程沒幾天呢,希望師父能指點一二。”

從諗禪師道:“你喫粥了嗎?”

僧人回道:“我喫粥了。”

從諗禪師意味深長的道:“洗鉢盂去。”

這個僧人一聽,不由得大悟禪宗玄旨。

從諗禪師洗鉢盂之語,非常簡單卻又深奧無比滿含禪意的呢。

你喫完飯了,不把自己的碗筷洗乾淨,你又如何喫下一頓呢?

一個人,你不把自己徹底洗乾淨,你又如何能學佛法學禪宗課程呢?

一個人,你不把碗洗乾淨,不把自己清空,你又如何能裝下別的東西呢?

不論是誰,對於佛法禪法而言,你要做到隨喫隨洗隨說隨掃啊,你要做到自己的鉢盂上不粘附一物才徹底啊。

也許,喫完飯隨手就把碗筷洗乾淨,天經地義且自然而然的,並沒有什麼講究和玄機在裏面呢。

從諗禪師的這個公案傳入江湖後,立即就引起了衆多江湖人士的熱烈評議。

雲門宗的掌門人文偃禪師在課堂上給同學們上課時啓發大家道:“且道有指示無指示?若言有,趙州向伊曾道個甚麼來?若言無,這僧因甚悟去?”

北宋雲峯文悅禪師卻對文偃禪師的評唱不以爲然:“雲門與麼道,大似爲黃門栽須,與蛇畫足。山僧則不然,這僧恁麼悟去,入地獄如箭射。”

北宋佛眼清遠禪師評唱道:“山僧今日喫粥了也,洗鉢盂了也,只是不悟。既是善知識,爲甚麼不悟?還會麼?豈可喚鍾作甕,終不指鹿爲馬。善人難犯,水銀無假。冷地忽然覷破,管取一時放下。”

有個僧人問從諗禪師道:“大難到來,如何迴避?”

這個問題,古今中外不論是誰都會遇到的,沒有例外。唯一的區別,只是在於你怎麼面對這個一定會來的“大難”。

從諗禪師平靜的道:“恰好。”

這個世界,幾乎所有人都是想着遠離種種窮困潦倒艱難險阻病苦死亡的。幾乎所有人都是想着能得到種種的名利富貴幸福長壽的。

不過,恰好是你的這些想法,纔是“苦”的根源。所謂有求皆苦是也。

不過,如果你想着到一個清清靜靜,沒有苦樂,沒有生死的環境中去生活去修行,同樣是錯誤的,同樣是不能領悟佛法的。

六祖慧能大師道:“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離世覓菩提,恰如求兔角。”實在是至理名言啊。

所以,在安穩的環境裏可以修行,那麼在苦難的環境中,那不是更需要修行嗎?

所以,大難來臨了,那不正是你修行的好時機嗎?而只有經歷過大難之人,才能真正而徹底的領會世法和佛法。而那些沒有經歷過風雨的幼苗,是註定長不成參天大樹的。所以,大難來了,用避作麼?

後來有僧人問洞山良价禪師:“寒暑到來如何迴避?”

良价禪師道:“何不向無寒暑處迴避?”

僧人道:“如何是無寒暑處?”

良价禪師道:“寒時寒殺闍梨,熱時熱殺闍梨。”

良价禪師此語禪意十足,而且禪風犀利,讓人很難湊泊。

而從諗禪師恰好之語,既簡單直接,同時韻味無窮涵蓋古今。

所以紅塵洗夢曰:“只此一語,踏殺天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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