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進這所封閉式管理的醫院，是春天的事，現在已經夏天了。
病情反反覆覆，但也有所好轉。我得以在每個星期天下午出去兩小時。
這難得的自由，讓我突然開始喜歡都市的煙火氣息。街上臭豆腐的味道開始變得好聞，連大聲叫賣冬春夏草的街頭商販，也讓我覺得可愛。
我的時空是平行的，即便走在街上，我依然和其他人處於兩個時空。
大腦一片混沌，負責照顧我的母親，總是叮囑我少說話。
只要不開口，我是一個正常人。
我十九歲，年輕貌美，大眼睛，櫻桃脣，瓜子臉，身高一米六八，還有兩條傲人的大長腿，什麼A4腰，反手摸肚臍，鎖骨放硬幣，對我來說，簡直弱爆了。
我的鎖骨豈止能放下硬幣，能一次放下好幾枚好嗎？
反正我的腰纖細到高中做課間操的時候女生都總喜歡摟着。
可我不是花瓶，我成績名列前茅，雖然是一般家庭，父母出奇的開明，總是努力把最好的給我。
從小到大，別人有的我有，別人沒有的，我依然有。
這讓我一度覺得爸爸媽媽是超人。嚐遍生活的苦才知道，哪有什麼超人，不過是爸媽媽媽苦着自己，什麼都緊着我罷了。
遇到木揚後，我更是被寵成女王。他除了不浪漫，話少，對我，那是無可挑剔的。
在一起那天，他將所有的社交賬號甚至銀行卡密碼，都告訴了我。
我說，我不需要這些啊。
爲了讓你放心啊，我對你，毫無保留。木揚笑着說。
可是，總得有一點自己的隱私吧？兩個人在一起，總得有各自的空間纔好。我不太想要這些屬於木揚的隱私。
女生都容易沒有安全感，而我不想你和我在一起也是這樣。我拗不過木揚，記下了他的密碼，可內心並沒有什麼波動。
上大學後，室友見過幾次木揚後說，遇到好男人就嫁了吧，他對你可真好的沒話說。錯過了這樣的好男人，以後你哭都沒地兒了。
急什麼，才十九歲，現在好，以後還不一定呢。我嘴上這麼說，心裏卻樂滋滋的。
張愛玲說，沒有一樣感情，不是千瘡百孔的，木揚什麼都好，唯獨在對他前任韓娟這件事情上，從來不肯退步。
她通過動態裏的點贊加了我的聯繫方式，每天問我在幹嘛，比木揚還要勤勞，我有點不堪其擾。
當時沒注意，一不小心點開了同意好友請求。然後她就開始說話，我不好意思直接刪就回復，沒想到，沒完沒了的。
系統自動更新了一次，我再次登錄的時候忘記切換賬號，不小心看到木揚和韓娟的對話。
韓娟幾乎每天都和木揚聊天，詢問關於我的事情，包括但不限於我就讀的學校和專業，我們怎麼認識這些瑣事，甚至，還赤裸裸地問我們有沒有上牀。
更讓我生氣的是，木揚幾乎把我們之間的事事無鉅細地告訴韓娟。每次我一和他有矛盾，他就要給韓娟打電話。
有一次我給他打電話，顯示正在通話中，原來是晚上和韓娟聊了兩個半鐘頭。
我直接打電話質問木揚，你要你前女友還是要我，你選一個。
我當然是選你，但分手了不至於不能是朋友吧。木揚的話讓我有點難過，在他心裏，到底還有韓娟的位置。
朋友？朋友連你有沒有和女朋友上牀做愛這回事都要問的嗎？把我當什麼？我直接在電話裏發飆。
要我不聯繫韓娟也可以，你先和夏良斷了。木揚放出狠話。
原來，每個人心裏都有刺。
夏良是我多年的朋友，高中畢業後，他每週給我打一次電話。有幾次我和木揚在一起的時候，接了他四十分鐘電話。
我沒想到木揚如此介意。
我們曾短暫在一起，連手都沒有牽過。
夏良曾說我不該將這些事情告訴木揚，本來我們之間沒什麼，說了木揚心裏肯定介意。男孩子，都沒有那麼大度。
這是夏良告訴我的。
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了。
你和韓娟斷了吧，我和夏良就是純粹的朋友，可你們不一樣。我覺得夏良和韓娟根本是兩種人，至少，夏良從不過問我和木揚的事。
正因爲保持邊界，無論是從同學到朋友，從朋友到戀人，從戀人到朋友，我們才能保持長久的情誼。
“說到底，你還是在乎他，不然，你爲什麼寧肯我和韓娟聯繫也不要放棄他？我在你心裏算什麼啊？給你聽首歌”。木揚把電話對着音響，我聽到話筒裏傳來“告訴我，你到底愛着誰……”的聲音。
大概是離音響太近，我居然聽到木揚室友的聲音，幾個人在那裏大笑。
“是他們給你出的主意”？我覺得木揚還唱不了這一出。
“對呀，他們都說你其實並不愛我，我想問這個問題很久了，一直沒勇氣”。木揚深呼吸幾次之後說。
“所以你就要問？”我有點難以置信。我雖然任性跋扈了一點，可對於木揚，從來沒有過二心。
“你說吧，如果你沒有選好，你可以重新再選一次。不管你做什麼決定，我都支持你，但我希望你能選我”。原來，一直以來，木揚都因爲夏良而膈應。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先掛了”。我切於結束這場對話。
這時候，我突然想能一妻多夫就好了，這樣，木揚和夏良就都屬於我了。
這想法當然挺混蛋，但當時的我就是這麼想的。可人是要生活在現實裏的。
木揚說，夏良如果不喜歡我，爲什麼復讀那麼忙，每週還給我打四十分鐘電話？男生如果不喜歡一個女生，總是聯繫她幹什麼？
我說夏良知道他的存在，木揚說，所以夏良纔始終以朋友的身份愛我，不過我愚笨一點，不曾想到罷了。
是我心太大了嗎？夏良確實曾經追求過我，甚至不惜用自殺威脅我，要不是這樣，我怎麼會和他在一起？
夏良對我比木揚更貼心，周到。可他對我越好我越愧疚，我無法喜歡他。但他太好，我想要試試。
就這樣，在那個下雨的夜晚，我曾短暫的成爲夏良的女友。
四個月的時間，我們都是異地。
我發現自己始終無法喜歡夏良，要分手，夏良覺得我強勢，他有壓力，也同意了。
分手後，他半年不理我，我也理解。
後來，我們誰也不提過去的事，一直以朋友的身份相處。
我沒想到，事情有木揚說的這麼複雜。
“豬，你在幹嘛”？對話框裏彈出夏良的消息。
這個曖昧的暗示足夠讓我明白一切。
“我選你”。我發了消息給木揚。
是我犯了不該犯的錯，和木揚吵架那次，我一時衝動吻了夏良。
他以爲我們已經分手。
“對不起，上次只是我一時衝動，我無法放開他”。發完這條消息後，我覺得自己挺混蛋。
“那我們繼續做好朋友吧，你不要有什麼心理負擔”。我驚訝夏良居然如此鎮定。
我常常好奇夏良是怎麼做到在朋友和戀人的身份之間切換自如的，一旦我表示出一點好感，他就恨不得馬上將我擁入懷中，我說做朋友，他馬上會退到朋友的位置。
二十幾歲之後我才明白，太愛一個人，就會太卑微，只希望她好，對自己的感受，是不管不顧了。即便是把自己的心割得滴血，只要那人高興，就會忍着疼讓它滴血。
可惜十幾歲的我並不明白這些。被人喜歡，本來是件幸運的事，可因爲我的緣故，同時傷害了我們三個人。
木揚的在乎或許有點霸道，不惜拿前任威脅我。
那時候我們明明彼此在乎，卻拼命往往對方身上扎刀子。
“你就算騙我，我也開心。即便你選了我，你依然愛他，只要你不和他上牀，我什麼都原諒你。不過我還是很高興你選擇了我”。木揚把我看穿得一覽無餘。
夏良在的時候，我連柚子都不會切，他每次都把肉一塊塊剝好給我。甚至連選水果這樣的事，我都是隻負責喫。
他對我太寵，以至於木揚無論做什麼，我始終都覺得他不如夏良愛我。
見過一百分，九十九點九九九九九九九九九都不行。
可是我卻忘了，木揚是第一次做我的男友，我也是第一次以女友的身份陪在一個人身邊。
夏良再好，無法讓我產生心動的感覺。可木揚不一樣，一見鍾情，我想過和他的以後。
和夏良在一起的時候，我們都是孩子。可是現在，我們都是成年人了。
成年人，不能再用孩子的思維去想問題。
和木揚分手後五年，我依然會想起他的好，家裏催我結婚的時候，我又想到他。
我不見得多愛他，但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心裏踏實。
可母親說，分手了就不要複合了，沒必要再互相傷害一次。
現在想想，木揚那時候，也挺受傷吧。
被偏愛的總是有恃無恐。
這是我的幸運，也是我的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