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是蛇口港,我和他在古炮臺

他說,今天有空,想陪媽媽去走走。這話他說了幾天,我一直沒當真,直到他今天晚飯時再次說起,我說好啊!

去哪?

每次覺得臨時出門的時候都不知道去哪?任何一個熟悉的地方都沒有魅力。而我只想跟他出去走走,就在附近。

去深圳灣公園吧,然後我們沿着深圳灣公園走到蛇口那邊。

他說不想去深圳灣。

曾經有一個晚上,從麥德龍買完東西,他和我,騎着小電驢,我坐在後坐,他載着我。夜色很好,夏天的風吹在臉上猶如輕吻。

他突然說,我帶你去深圳灣看夜色。

我說好。

他騎得飛快,我的頭髮揚在他的後背,我緊貼着他。就像小時候沒有任何目的地抱他在懷。只是變成了後背環腰。

那一刻,所有的和他的爭執及不悅,都瞬間消失無痕。

那晚在深圳灣,他聊了喜歡的音樂,獨自一人去南京的經歷。和同學度過的難忘時光,他喜歡的人,和他喜歡的事。

深圳灣潮水低旋,柔波平靜,從黑夜和喧譁的人羣中,似乎有一雙手溫柔地把我和他抱在一起。我和他表情平和,彼此避開眼睛的對碰,又一字不落地迴應着對方的每一件話。沒有客廳尖銳的對話,僵硬的對峙,此刻釋放出來的溫情,我和他小心翼翼地呵護着。

進入青春期以後,我和他的關係,由於我的不肯多次退讓撞個兩敗俱傷。

一堆的往事,無限的傷心。

我和他都意識到感情的失落,都在做着修復關係的努力。看得出來,內心裏他永遠都把媽媽放得很重。

當他說今晚不想去深圳灣的時候,我想他一定有他的理由。也許是早上下午一天兩次的學車累了,不想走路,只想坐車能到的地方。

我說那我帶你去海上世界那看看吧!我好多年沒去了,上一次去還是和他一起騎車去的海上世界,來回車程50多公里,那時我們住在福田。

沙河西路接近體育館的地方有一點堵,我們很快就到了海上世界。車停在一棟大廈的地庫,上來發現已經面目全非,我幾乎找不到印象裏的樣子,只有那艘船仍停靠在沒有海水的人工湖上,被人爲地披上了霓虹閃爍,一派現代城市該有的樣子。

各種市井繁華相逐而喧,按下不表。

我問他喫點啥?他說晚飯喫得很飽。確實,晚飯我給他煮了平時一倍多的面,悄悄地添了很香的油料,他喫完了。我對於他時常嚷嚷減肥的行爲很不支持。

我說我想喝點啥,渴了。就在米芝蓮點了兩杯不同口味的楊枝甘露,第二杯半價。其實我不想喝,更很少喝冷飲,但似乎那刻我想討好他。他很沉默,我不由地心疼他,總揣摩他是不是心情不好壓力大了。

還在身邊的時候多疼疼他。

噴泉表演結束的時候他說要帶我去古炮臺,就在附近。他曾經和同學騎車到過山頂,現在想帶我去看看。我很高興他能這麼想。樂於分享他的經歷,很難得。畢竟他的朋友圈一直屏蔽着我。

等車開上炮臺方向的時候,我從知道似乎來到了冷庫工廠區,都是大型貨車和卡車,我的車夾在路上,被導航左轉右轉地帶到更加黑暗的路面,小型車幾乎沒有。我心裏暗暗發慌,認爲自己被一個冒冒失失的想法帶歪了。他在旁邊說來這的經歷,我都聽着。

車子終於拐到了古炮臺,車直接開上山頂,很矮的山。看到門口一個保安亭坐着一位頭都不擡的保安後,便沿着黑暗的山路蜿蜒着上山。我說怎麼都沒燈,也沒人?我的車燈聚在地面又很快地散到了黑暗裏,突然前面亮出幾絲紅光。慢下車速纔看清是玩滑板的兩個年輕人。好奇怪也似乎馬上理解了,年輕人都是特立獨行的想法和行動,我也似乎在走進他的世界。

很好!黑暗裏我手握方向盤,突然有了一股力量。

一輛車都沒有,周圍全都是黑暗。只有山以外的高樓遙遠地發着光,離得遠。

在一個轉彎的地方發現了一輛熄火的車,車旁站着兩位吸菸的男子。我的車燈驚到了他們,立刻把臉背向我。我看不清他們。

在陌生的黑暗中看到人,我的心像看到了光明。對於黑夜第一次拜訪的地方。這樣的黑暗實在令我心慌。

我說在這停吧!他說在這看不到蛇口港,繞一個圈到那邊看看。我不說話,硬着頭皮表現出鎮定,車離開了那兩個我想取暖的男人。

也好,不一會就看到了燈光,原來是炮臺的位置。我說車就停這吧!他說這不是停車的地方,會不會被罰?會不會擋住別的車?

我的兒啊,這麼老實可怎麼混世界啊。人都沒一個的地方還要講究原則。

我這次沒聽他的,把車靠邊停了下來,看了看,沒有任何影響到別人的地方。果然,在後來的停留中,只看到一輛車經過,還有就是另一輛車竟然逆行停在我的車屁股後面,然後下來一男兩女,很興奮的樣子。不知道他看到這樣的情況還要不要想到規矩?

總之,從車上拿下楊枝甘露,還有格子餅。向炮臺走到最高的臺階坐下來,看遠處被樹枝遮擋大部分的蛇口港。

後來又來了一個騎自行車的男人,默默地坐在臺階下面。

四處安靜,古炮臺的硝煙已經湮沒在無形,我們坐在這不是爲了緬懷古炮臺,而是點燃心裏的燈光。

我聽着他講他的往事,他的未來,他的擔憂,他的理想,他的願望,等等。

我第一次知道,他的理想是開一個小酒館,住一間小房子,過一份小日子,以及對未來的小憂愁。

頭頂飛過的飛機,是深圳機場起飛的方向,頻繁地過了一架又一架,都朝着目標而去。

在黑夜的古炮臺,我第一次看見了飛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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