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居筆記| 16 老棗樹

如果有地方,我一定會載一棵棗樹,以紀念我去世多年的爺爺。爺爺之於我,直接而又確切的印象並不多,除了我兩歲前給他送葡萄的情景,就是他剛剛去世時靜靜躺在那裏,一如往常平靜、安詳地睡着了一般。但爺爺栽下的那棵棗樹,確實伴隨着我迎來一個個春夏秋冬,走過童年、少年、青年直到中年。

自打我記事起,那棵棗樹就長在院子裏的東南角。聽母親說,是哥哥出生的那一年,爺爺從坡裏移栽來的一棵野棗樹苗。伴隨着歲月的輪迴,凝聚着時光的沉澱,小樹苗脫胎換骨,蛻變成一棵主幹高大、冠蓋寬闊的棗樹。


春天的時候,萬物復甦,楊柳春風裏,棗樹卻遲遲未動,一副冬眠未蘇的樣子。直到春末夏初,枝頭才冒出嫩嫩的枝芽,淺淺的,黃黃的。聽母親說,冬春兩個季節,只要天氣晴朗,爺爺都會在棗樹底下,抱一捆蘆葦,坐一方小板凳,右手拿劈蔑子刀或釧子,左手持蘆葦,雙手配合下,一棵蘆葦破成了兩片或三片、四片的葦蔑子,跳動在春日和煦的陽光裏。劈完一捆蘆葦,爺爺會把葦蔑子按照編席的用量,捆成一捆捆,放在屋檐根下。然後,從取出別在腰帶上的旱菸,把煙鍋放進菸袋中,一邊看着院牆外遠處的天空,一邊捏選着菸袋,往菸袋鍋中裝着煙末兒。然後把菸袋嘴含在嘴裏,用火柴點燃,吧嗒吧嗒的吸起了旱菸。爺爺始終注視着那棵棗樹,目光中飽含着溫情,充滿着企盼。


夏天裏,五角的玉色棗花散發着淡淡的香氣,一顆顆綠綠的小棗掛滿了枝頭。隨着氣溫的,綠色的小棗一天天變大,嘴饞的我們會迫不及待的摘來喫,雖沒有異味但卻不甜。這個季節,棗樹上會有“八角子”、“掃蹶子毛”,它們的毛若觸到人的皮膚,會又紅又腫,感覺“又疼又癢”,非常難受。這個時候,我們會學着大人的樣子,摘三顆大一點的棗子,快速離開棗樹,在陰涼的地方“造磨”:把秫秸剝皮,用劈成細條的三根等長的秫秸蔑子,插入一顆咬去一半果肉並保留棗核的棗屁股,棗核朝上,三根秫秸蔑子朝下放在地上,便是磨的底座;再把兩顆大小一般的棗插入一棵秫秸蔑子的兩頭,做成一副棗扁擔,然後把中間位置放在底座的棗核尖上,用一秫秸蔑子,輕輕一撥,棗扁擔便以棗核尖爲中心旋轉起來。我們的精力都集中在旋轉的“棗磨”上,在無暇於棗樹下的“胡作非爲”,也就遠離了“八角子”。

“七月十五點紅,八月十五滿紅”。春華秋實,棗樹也在秋天裏展示着一年的功績。記憶中這個時節,早上起來摘的棗子,由於經歷一夜的溫差和露水的洗禮,喫起來又脆又甜,口感最好。所以,每天一起牀,我就爬到棗樹上摘棗子喫,然後再喫飯、上學。八月十五前後,我們會擇一個晴天的早上打棗。這時全家老少齊上陣,有的在樹上揮舞着竹竿打,有的在地上提着籃子撿拾。隨後,棗子會攤晾在席子上直到曬乾。然後儲存備用,分給親朋好友。俗話說,前人栽樹後人乘涼。當我們每次喫着棗子,回味着棗兒甜蜜的味道的時候,一定會想起栽下這棵樹的爺爺。只不過,此時爺爺早已長眠在了老河沿兒的“鳳地”裏。

隨着歲月的輪迴,棗樹變成了老棗樹。父母去世之後,院子閒置起來,雜樹和荒草慢慢多起來。老棗樹結的果子越來越少,樹冠的遮擋加劇了屋頂麥草的腐爛,房子開始漏雨。於是,把老棗樹的兩個枝椏鋸掉,如蓋的老棗樹只留下一根主幹,孤獨地矗立在雜樹與衰草中。2016年,老宅重修,爲方便施工,老棗樹與其他雜樹一併被收樹人砍伐,待我發現制止時爲時已晚。此時老棗樹只留下一根樹樁,寂寥地守在老家的院子裏。2019年,爲翻蓋老宅,清理院子時,發現樹樁已被人挖走,心中很不是滋味,難道爺爺栽下的這棵棗樹就這樣消逝了嗎?待推土機平整工地是,一個老樹根突然從老棗樹的位置被翻了出來,我一看就是老棗樹的根。我趕緊喊停機械,把樹根拖到一邊,細看後發現,樹樁頂部被人鋸走,餘下了深埋地下的部分。看到它,我就想起老棗樹,想起爺爺。我要把它保留下來,也是保留下過往生活的記憶。

新房子蓋好了,新院子整理好了。2020年,萬物復甦的三月,我在院子裏栽下了一棵棗樹。在這個非同尋常的一年中,它很快就生根、發芽並結了果,雖然只是那麼幾顆。

歲月輪迴裏,時光在一天天伸展,生命在一代代延續。生命的長河中,流淌着的是深情,沉澱下的是記憶,還有綿延不盡的情深意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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