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夏天的風


傍晚,夕陽的餘輝越過車窗照入車內,晃得我有些刺目,我緩慢的行駛着,融入下班回家的洪流中。

已經是深秋天的季節了,車窗外的風在一天天的轉涼。每天的忙碌,生活、工作充斥着我的大腦。我往復在上班、下班的路上,還要兼顧着照顧母親。

一想到母親,我的心情愈加變得沉重起來。不知道爲什麼?最近母親越來越不愛說話,每次看到她心事重重的樣子,我的心就開始下沉,我得想辦法讓她高興纔行。

“嘀嘀……”

路過一家菜市場門口,看着匆匆的行人,提着各種蔬菜,“糟了,我還沒買菜呢?”

我打着轉向,退到路旁的一個胡弄裏,轉身去菜市場買菜。

讓一讓!讓一讓!”

菜市場的門前有些擁擠,說話的,是一位六十多歲的阿姨,不高不矮的身材,不胖不瘦的個子,一件淺紫色的半長風衣很是耀眼,風衣的飄帶在後腰繫了一個很漂亮的蝴蝶結。她那一頭銀白彎曲的短髮,在夕陽下的微風中拂動。

她的手裏拉着一個買菜的小拉車,小車上掛着一塊豆腐、一把韭菜,和一條紅白相間的五花肉。

一把芹菜被她裝在鼓鼓的帆布包裏,露出嫩綠的芹菜葉。我側身讓出一個可以通過的縫隙。看着她轉身拉着裝滿蔬菜的手拉車,熟練的擠過去快速的離去。那神態、那身影,像極了以往我的母親。

可是,最近母親常常宅在家裏,不買菜也不願做飯,我只好接在身邊悉心照顧。

“唉!”

我不自覺的發出了一聲嘆息,心底難過,隨意買了幾樣小菜,匆匆上路,車上我撥通了母親的電話。

“媽,你今晚想喫什麼?我買了幾樣小菜。”

“什麼都行,我最近沒胃口,喫什麼都一樣。”

“那怎麼行,您得說想喫啥呀?我好給你做。”

“隨便,什麼都行!”

“嘟……嘟……”

電話掛了。

我心情煩躁急了,一失手打在方向盤上。

“嘀……”

刺耳的喇叭聲如同我煩躁的內心。

我知道自從父親過世,母親一直一個人過,她從沒想過要找個伴,也許是怕委屈了我和哥哥。

想着母親一個人在家時,孤獨的坐在陽臺前盼着我和哥哥幾時有空去看她的情形,心裏就會酸酸的,我忍着眼裏的潮紅,咬着下嘴脣,我發誓!這一生絕不讓母親孤單。

我忽然想起昨晚母親曾說過:“十月中旬了,地裏的稻穀也該黃了!”

我的眼前爲之一亮。我忽然感覺到,母親可能是想老家、想姥姥了,我得帶她回村裏轉轉。或許她就會好起呢!想到這,我一腳油門,以極快的速度回家。

到家了,我打開房門,屋子裏的光線有些暗淡,我看到母親靜靜的坐在陽臺 上,還是那種悶悶不樂的樣子。我放下買的小菜,輕手輕腳的走了過去。

“你回來了?丫頭。”

沒提防,母親的一句話,嚇了我一跳。我走到客廳,拿起母親的外套,輕輕的走到她的身邊說:“穿上外套,我帶你出去轉轉。”

“去哪?”

“你跟我走就是了。”

一路上,母親一句話也不說,就那麼靜靜的坐着。我忽然感覺內心好寧靜,也許這一生我只求母親能陪在我身邊就足夠了。

我從反光鏡裏偷看着母親,依然是那種心事重重的樣子。

“左轉,左轉!”

母親開始大聲吵嚷。

“你看那邊那有些泛黃的稻田地!”

母親像發現新大陸般的大聲喊着。

反光鏡裏,我看到母親在急着轉動身體,嘴角帶着笑意。

我喫驚的張大了嘴巴,不可置信的用眼角的餘光看了她一眼,減緩了車速。

“丫頭,快看!那有一片綠油油的稻田。”

“我喜歡那綠油油的稻田,尤其喜歡在夏天的夜晚看它,看到它,我彷彿又看到了我的童年。”

母親開始自顧自說。

“你看那皎潔的月光下,綠油油的稻田在微風下拂動,那一層高過一層的麥浪,宛延起伏,就像小時候你姥家後面的那座無名小山。”

我能想像,母親的腦海裏在回想着小時候的樂趣。

“我以前和你小姨摘野果子經常去呢!後來被村東頭的劉二貴承包,自從他栽上蘋果樹就很少去了。”

母親一直在不斷的說話。

“對了,夜晚的稻田地裏,偶爾會傳來幾聲蛙鳴,朦那種朦朧朧的感覺。你側耳傾聽,不遠處的那個大水塘裏,青蛙的叫聲此起彼伏。高亢低昂,就彷彿是一首大合唱,那彷彿就是青蛙們在給夜晚唱的一首催眠曲。”

我的手扶在方向盤上愕然了,母親的這個比喻我折服。

“這麼有文采的比喻,也只有您能說出來。”

母親聽着我的恭維,嘴角開始漾出一抹笑意。

”你還會發現,那稻田地裏的不遠處,十幾只螢火蟲互相纏繞着飛動,一會兒遠;一會兒近。就彷彿是一首舞動着歌,就像天邊的螢火在燃燒。”

母親來了興致。

“我小時候的記憶力就非常驚人,這是你姥姥說的,凡是我記住的事,怎麼也不會忘了。”

“我小時候就特別喜歡螢火蟲,尤其是夜晚,在稻田地裏看見它們。你看它們一會兒分開;一會兒匯聚在一處。一會兒追攆着跑遠了。”

母親愈加的愛說起來。

“丫頭,你是知道的,我可是高中畢業,那個時候看到這些時聚時分的螢火蟲,你猜?讓我想到了啥?我想到我以前讀過冰心的那篇文章,《小桔燈》。”

“冰心老師描述的場景就像在眼前一樣,好美喲!”

“我彷彿看到了一幅場景的畫面描寫。這讓我想到你姥爺在世時給我和你三姨、小姨們做的那個“南瓜燈。”

“我還記得當時的場景,那個時候,你姥爺不經常回家,他在城裏做木工,我就選你姥爺在家的時候,和你姥姥提要求,你姥爺回家來,你姥姥高興,和她說什麼她都能答應你。”

母親笑顏如花,他那缺少紅潤的臉上,那眼角堆起的的皺紋都笑到了一處,我也開心的笑了。

“我還記得那年春天,你姥姥在院前的葡萄架下種了一溜的南瓜子。我還記得有一天晚上打雷,那雷聲好大,半夜我被嚇醒了。那個時候都是平房,土炕。我記得當時我被雷聲嚇蒙了,從炕上爬起來就要往外跑,虧你姥姥睡覺輕,一把就把我摁那,對我說,半夜呢!你去哪?我就又躺下睡着了。”

“哈哈……原來你小時候的趣事也不少啊?咋沒聽你說過?”

“都是過去的事嘍!”

說這話時,我發現,母親的眼睛笑已成了一泓彎月牙兒。

“那個時候一場春雨過後,裂開的潮溼地表面,一排柔嫩、弱小的南瓜苗破圖長了出來,它們嬌綠可愛的樣子,像極了一羣稚嫩的孩童。”

母親開心的像一個孩童,眼睛半迷縫着看着窗外的陽光,夕陽的餘輝照在她灰白的頭髮上、臉上,母親的眼睛熠熠生輝,夕陽彷彿給她身上塗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

我忽然覺得,母親在我心裏就一本永遠也讀不完的教科書。

“那個時候,你姥姥讓我隔幾天就去給南瓜籽澆一次水,幾場雨水過後,它們破土鑽出地面,那些柔嫩的芽尖,在慢慢的伸展着腰身。過幾天你忽然會發現,葉子的另一端會長出細細的藤曼。然後,那些風長的藤曼被你姥姥用細繩牽引着綁到葡萄架下的幾支竹竿子上 。

”過一段時間後,你不經意間就會發現,那幾棵南瓜秧的葉子在風長,葉子的背面佈滿毛刺刺。 等到葉片能蓋過手掌時,我發現長勢最快那一棵下面開着幾朵金黃色的喇叭花。等到花謝了自動凋落時,我發現了花的底部結着兩個拇指大的小瓜。”

“我心急,會時不時地看着那小小的南瓜慢慢長大 。等到那棵秧子上結的兩個圓圓的小南瓜成熟時,我還要抓住你姥爺回家的機會,我就會當着你姥爺的面說,我想做南瓜燈,並告訴你姥姥,有兩個南瓜成熟了。”

“然後,你姥爺聽了二話不說,從炕上下地拿着他做木匠的雕刻刀,去園子裏摘了那兩隻南瓜,腋窩下夾去北屋給我們做南瓜燈。”

“我站在你姥爺後面看着他劃開南瓜,慢慢把南瓜瓤掏空,在南瓜的一面做好兩隻南瓜的眼睛,把一隻蠟燭放入,側面打三個孔,穿入細繩綁在一根木棍子上,一會兒的功夫,兩個南瓜燈就做好了。”

我在心裏想着母親說的那個場景。

“我盼着天黑。喫過晚飯,我和你三姨一人提一個,在村子裏面開始瘋跑。那會兒你小姨太小,攆不上我倆,在後面哭喊。我和你三姨也嗷嗷……喊着,驚來村子裏十幾個半大孩子,換着提着南瓜燈,在村子裏開始跑着玩。”

“最後 我和你三姨跑到村西口,藉着朦朧的夜色,會看到遠處綠油油的稻田。”

“你看那皎潔的月光下,綠油油的稻田在微風下拂動,那一層高過一層的麥浪,宛延起伏,就像小時候你姥家後面的那座無名小山。”

我抿嘴偷笑,母親又重複着她心裏的美好。

“偶爾遠處會傳來幾聲蛙鳴,那種朦朧朧的感覺。你側耳傾聽,不遠處的那個大水塘裏,青蛙的叫聲此起彼伏。高亢低昂,就彷彿是一首大合唱,那彷彿就是青蛙們在給夜晚唱的一首催眠曲。”

那稻田地裏的不遠處,十幾只螢火蟲互相纏繞着飛動,一會兒遠;一會兒近。就彷彿是一首舞動着歌,就像天邊的螢火在燃燒。”

母親的心裏一直住着童年的夢。

我從反光鏡裏看到,母親的臉上又漾起了燦爛的笑容,那笑容宛若路旁那戶農家院裏那株盛開的大麗花。

我願母親的心裏永遠都裝着那個“依然夏天的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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