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事•露天電影

近日讀到網友一篇憶舊散文,提到了他的露天電影。它讓我心底那抹溫馨頓時泛起。

                                                        ———題記

對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的農村孩子來說,除了逢年過節讓人望眼欲穿外(有好喫的,有新衣穿),似乎只剩下看露天電影這樣明亮的日子了。

作爲七零後的我,小時候也是。

那時我們那片還沒通電,不知電爲何物。晚上家家戶戶點着一盞煤油燈,燈火如豆,突突突地冒黑煙。娘湊在燈下一針一線納鞋底,爹在旁邊坐着,吧嗒吧嗒抽旱菸,唯獨我無事可做,躺在牀上睡不着,央求爹講個故事。

爹咳嗽一聲,清下嗓子,準備開講;但我一看他口型,腦瓜子嗡嗡作響,豬八戒背媳婦的故事從我記事起直講到現在,我耳朵都生繭了。可也不能怪他,大老粗一個,這個故事還是爺爺留給他的;他也很努力,調動肚子積攢的詞彙,儘可能繪聲繪色。我翻來覆去睡不着,便一遍遍數着手指和腳丫子,鄉放映隊啥時再來我們這裏送電影呢?該來了吧,該來了吧,就這樣想着想着,在爹的故事裏睡着了。

“小五———”,我正在竈間悶頭燒火,有人大呼小叫叫我,正想起身,二狗闖進門來,氣喘吁吁的。

“咋了?”

“你不知道?”

“啥事兒?”

“你猜一猜。”小子,敢跟我賣關子?我一記無影腳踹過去。

二狗連忙求饒,說:“今晚學校操場,放——電——影——”他把聲音拖得很長,可惜門牙掉了,漏風。

天吶!真的?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招風耳朵,我昨天在想,今天就來了,這幸福來的———

喜難自禁的我在竈間翻了個跟頭。糟糕,把娘放在旁邊未來得及蒸的饅頭撞翻了!在娘咬牙切齒地抄起燒火棍招呼我之前,我已拽着二狗心躥出了竈間,向學校操場飛去。

可不是嘛,放映隊的人已經忙活開了,有的架設放映機器,有的拉銀幕,別村孩子已經在旁邊唧唧哇哇看熱鬧了。

我與二狗立馬又飛奔回去,除了把這個天大的好消息聲嘶力竭地從村頭到村尾廣而告之外,另一重要的任務就是,回家扛條板凳佔個好位置。所以每每天剛擦黑,電影還未開始,各家條條板凳就大大小小、高高低低地在操場集合了,好像它們在開碰頭會。姍姍來遲者只能在或偏或遠之地,或瞪着大小眼,或歪着頭蹭電影了。

一年中,鄉放映隊大概來個三四趟,每次只放映二部影片。影片題材也是五花八門,非常隨意。農村人誰也不會介意,也就圖個樂呵。

但有一部影片名字叫《金鏢黃天霸》,我現在還清楚記得。

影片講述的故事發生在清乾隆年間,主人公黃天霸岀身武林世家,其父受賜過一件黃馬褂。他善使飛鏢,尚俠好義,結識一幫江湖兄弟,佔山爲王,與官府作對。朝廷派兵圍剿,對黃天霸恩威並施,收伏了他。他最終助官府剿滅了朝廷心頭之患,被加官晉爵做了大官。

這部影片幾乎引起全村人的公憤,用個成語叫“義憤填膺”吧,黃天霸真是狼心狗肺!村民都跳着腳罵,尤其我二大爺,老實巴交,平時屁都不放一個,第一次聽他罵人:怎麼可能向義兄嫂們下毒手?豬狗屌都不如!人們當時恨不得把他從銀幕裏揪出來羣毆一頓方解心頭之恨。看完扛着板凳回家,依然罵罵咧咧了一路。

第二天,小學語文老師也是先罵了黃天霸兩句才安心上課的,所以我現在還記得他。同學們更是一連幾天心裏不爽,就把他的名字寫在地上:黃天巴(“霸”字不會寫),紛紛上前跺幾腳,吐口水,仍覺不解恨。

後來,有許多人問,影片有沒有續集,真想知道那個黃天霸最後啥子結局?我拍着胸脯、言之鑿鑿地說我看過,在集市上的小人書地攤上。那啥結局呢?我得意洋洋地說,黃天霸後來被一個死裏逃生的結拜兄弟給半夜砍死了。

他們齊聲叫好,很解氣,我也很解氣。得意了好幾天,又忐忑不安,因爲我根本就沒看過,那本小人書子虛烏有,我是瞎編的,圖一時痛快。萬一真的有一本小人書,不是我說的結局,那我的小臉該那裏擱呀!所以一有機會跟爹趕集,我就到賣小人書地攤上踅摸,但一直沒有發現有什麼續集,所以直到現在,哈哈,也沒人揭穿我!

需要補充的是,我之所以記得這麼清楚,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那晩光顧着恨罵黃天霸了,我家的新板凳弄丟了。回到家,我趕緊躺在牀上裝睡,學爹打呼嚕,但依舊沒逃過一劫,屁股開了花。現在回想,爹打的好像不是我,要不幹嘛那麼下狠手呢?好像我是他下地挖出來的。

看露天電影,其實還有一大好處,只對小孩子來說,那就是可以乘機向爹孃要點幾毛錢買零食喫,他們通常這時表現得很大方,擱在平時,他們無論如何也不會慷慨的。

賣東西的也鄉是周圍的村民,電影未開始,就擺開地攤,拉着韻吆喝:花生、瓜子、脆餅乾,快來買嘍———有一種紅紅綠綠的飲料,二角錢一袋,塑料裝,挺好喝;不過,我喝過三次,拉了三回稀,但仍不長記性,爹孃拉也拉不住。那種味道回想起來,似乎還在,潛在舌根深處,在心底尚有絲絲酸酸甜甜。

看露天電影,不僅是我們小孩子們的歡樂盛宴,似乎也是農村青年男女的企盼的浪漫節日。那時農村還是比較保守的,光天化日孤男寡女在一起,會被人戳脊梁骨,羞羞。而借看電影之名,行戀愛之實,則是無奈而又明智之舉。

記得有一次,武俠片。我看到一半,突然一時尿急,實在憋不住了,便朝場邊上陰暗處跑去。學校操場常被人當作打麥場,麥子收回家,秸稈就堆成垛放在那裏,像個超大饅頭。我跑到垛邊,剛解開褲帶,一股新鮮的臭味,低頭一看,白花花的一個大屁股,原來有人在拉屎,差點給他來一壺。噁心,換個地方!

提着褲子,來到更遠處一處麥垛前。我掏出傢伙,準備一瀉千里,突然聽到麥垛後面傳來的低語聲。我嚇一跳,周圍黑乎乎的,只我一個。但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壯着膽子,貓着腰,提着褲子,悄悄轉到後面,揉眼細看,原來一男一女緊緊抱在一起,在鬧熱乎。真傻,那時我想,好好的電影不看,在這裏幹這個,至於嗎?玩蛋了!一股熱流順着大腿根奔流下來!

鄉放映隊一年放映也就那麼幾部,實在不過癮,關鍵老天還得成人之美,得給力。如果天氣不好,路泥濘不堪,那放映隊來的次數就更少了。一旦出現連陰雨,我便用紙剪個掃地娘,穿個樹枝掛在門頭。一邊用一根筷子拍打,一邊碎碎念:掃地娘,掃晴天;如果掃不晴,將你屁股打通紅!早中晚三次,一次三遍;只是很多時候,掃地娘被我打得稀巴爛,雨依舊不依不饒。沒辦法!鬼天氣!

“小五”,二狗又來煩我。

“有屁快放,煩着呢!”

“鐵蛋叫我喊你聲去他家看電影。”什麼?看電影?去他家?有沒有搞錯?看小人書還差不多,只是他的小人書,都被我翻爛了。

“還磨嘰什麼,走吧,保準讓你好看。”

反正家裏也無聊,我便與二狗去了鐵蛋家一探究竟。二狗所言不虛。鐵蛋做了個袖珍版的銀幕,利用他娘做鞋的下腳料;又不知哪裏來的手電筒,將鄉放映隊倒片時掐掉的他眼疾手快搶來的幾段膠片,緊貼在手電筒光源上,投射到銀幕上,慢慢抽動膠片。

你還別說,還真有點電影的味道;只是沒有聲音,畫面也是靜止的,最大的問題是,時間太短,一分鐘不到就抽完了,重頭來過。不過,我們都很興奮,輪流放映,都過了一把放映員的癮。

我們快樂了大半天。

那時,我就種下了一生夢想:好好讀書,將來長大當放映員,給村民經常放電影,可以讓我爹孃坐中間,就在我家前面空地放。

九十年代,村裏終於通了電,有錢人家買了電視機,露天電影太少的不足被電視大大彌補了。到後來,人們都願意貓在家裏看電視了,看露天電影的觀衆越來越少了。再到後來,露天電影徹底消失不見了,所以對露天電影的記憶基本停留在那個時期。

而我現在也從事着與電影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工作。

今晚在高大上的小馬影院觀影廳,我在手機上看到了那篇文章,然後寫下上述文字。影片什麼內容?後來據說很好看,可惜我低頭手機上忙活,沒怎麼看。

                                                        ———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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