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有意興闌珊時

那年除夕的晚上,一口氣,開車狂奔了近八百公里路。

前方道路伸向無盡夜色,車輛稀少,四周煙花燦爛,此起彼伏,感覺自己一騎絕塵,有“揮手自茲去,蕭蕭斑馬鳴”的蒼茫。

有一年除夕,我走跨海大橋,一路往南,後折返。那一年,似乎年前剛有大雪,除夕夜晚,橋上尚有不少積雪成冰。前面近十輛車子已追尾,有人在路邊大聲呼喊揮手,我緊急停車靠邊。

因爲橋面很滑,站在橋面亦有危險,我跟着大家一起爬上大橋的欄杆上,看後面接踵而來的車子一輛一輛地撞上來。

當然,還有順便欣賞一下漆黑的海面與凜冽的寒風。


又一年除夕,我開車往北,本是想過長江,看看北方的天空。

但在蘇州那邊的休息站一個瞌睡就是一個多小時,醒來依舊疲乏不堪。遂覺得有心無力,青春不再的傷感。從蘇州下,折返。

第二日不甘心,繼續北上。第三日折返,高速上遭遇驚險,車子側滑飄移,撞上護欄,又回彈,再側滑,幾個左右來回反覆,好在操控得當,沒有翻車,人車無大礙。


另有一年,過西安,穿秦嶺,走蜀道,經漢中,到成都。

大部分記憶已經模糊,惟只記得秦嶺一個接一個隧道撲面而來。隧道燈光奇妙,彷彿是科幻電影裏的時光隧道,帶你去陌生而遙遠的地方,但也毫無恐懼與悔怨,因那是我第一次去向往已久的成都。

但那一年的年夜飯,好象只吃了康師傅碗麪加火腿腸。

好象,所有的這些,都似乎是一個“廉頗老矣,尚能飯否”式的證明。想印證一下自己還能不能日行千里,心向遠方。

還能不能在黃河壺口封凍的天氣裏,從陝西到山西,走宜川,過吉縣,連夜走太行,到臨汾;

還能不能下宜昌,連夜走大巴山區,出萬洲,一口氣到重慶;

還能不能從崑崙山到唐古拉山,一口氣穿過可可西里;

還能不能有狂奔2500公里去喫一碗麪的心情。

。。。。。。

我每次走G15W高速,路過嵊州,總會想起《世說新語》中《王子猷雪夜訪戴》的典故來。

當年王子猷住在浙江紹興,一天夜裏大雪紛飛,他一覺醒來,推開門,命僕人斟上酒。看到四面一片潔白。於是他感到猶豫不決,吟詠起左思的《昭隱詩》,忽然想念起戴安道。當時戴安道在剡縣(即現在的嵊州),即刻連夜乘小船去拜訪他,經過一夜纔到,到了戴安道家門前沒進去卻又轉身返回。有人問他這樣的緣故,王子猷說:“我本來乘着興致出行,沒有了興致就返回,何必要見戴安道!”


“乘興而來,興盡而歸。”的成語即出於此。這就是魏晉風度之灑然處。後人常常豔羨古人的氣度,有種稱讚謂之有“魏晉遺風”。

但,說白了,是隨心起意,尚心懷激情,心態頗年輕,還有滿腔熱血。

這些,都屬難能可貴,不要輕易滅之。


說來奇怪,大部分的除夕夜,我都不太有深刻的記憶。

關於除夕的印象,記憶裏最美好的,無非是我很小很小的時候,在外婆家過年。舅舅買有帶殼的花生,用一個鐵鍋子和着沙子一起炒花生。最後篩出沙子,我褲兜裏塞滿一褲兜,百熱沸燙也不怕,然後跑到河東面某家人家去看一個14黑白的電視機。然後看舅舅準備過年的“馬賬”,用一盒盒火柴,把“馬賬”摺疊成可以樹立起來的神仙像(現在都不用,改“神軸”了)。


而印象最深刻的,好象2002年的時候,我在莫斯科。

那一年除夕,年夜飯喫到大半,因爲有貨從海關拉出來,趕緊去接貨,零下28度的天氣,呵氣成冰。在露天廣場等待的時候,不停地在停車場來回走路,抽菸,喫巧克力。停車場上老毛子的剷車整夜不停,把場地上落下的雪鏟到一起,然後用自卸車運走。

近兩百斤一包的皮衣,要翻到第二層集裝箱裏面,全部人工,僅僅用兩隻手,十個手指頭。來自中亞的“巴恰”(搬運工),四個人一組在下面把包子舉過頭頂,上面狹小的地方站兩人把包子提上去,集裝箱裏再有人把一包包貨塞進去,疊好。他們沒有任何護手的工具,十個手指頭凍得像胡蘿蔔。

我在下面和他們一起幫忙,舉包子,跟他們建立起不錯的友誼。每次回國一段時間,再次遇見他們,都很熱情地老遠喊我,上來和我擁抱,握手,外帶來一個左右貼面禮。後來見我不喜歡他們扎人的絡腮鬍子,遂改爲碰額頭。

後來,我看電視劇《北京人在紐約》裏面,有一個情節,姜文飾演的王起明騎自行車在除夕的紐約街頭送外賣,與已經離婚的前妻郭燕和大衛開車相撞。然後,郭燕下車拉着王起明說,這可是年三十啊。。。。。。


這一幕,令我印象深刻,也會想起自己在莫斯科的這一晚。當然,我的沒有如此悲涼的意味。

現在回想起來,也沒有多少辛苦,僅僅是一種生活的體驗罷了。

2020/10/16 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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