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小二的婚事


生活裏到處都充滿了變數,你不知道災難和幸福哪一個會先到來?其實人生哪有什麼一番風順,只不過是勇敢的人更勇於面對生活罷了。

01

“自從你吳大爺去世後,小二就變成了一個無依無靠、孤苦伶仃的孤兒,一個人出來進去,孤孤單單的樣子,看着真讓人心酸。我和對門的你劉嬸和後樓的你林叔早商量過了,得抓緊給他介紹個媳婦。這屋子裏有人才有個熱乎氣,纔像個家啊!”

每次我去看望母親,只要剛一上樓,就會發現母站在自家的陽臺裏,翹着腳遠遠的看着對面吳家的陽臺。嘴裏自言自語的說出的第一句話,肯定就是這句。

我常常只是無奈的搖着頭,默默的看着母親那愁眉不展的樣子。其實,她也是經常一個人,一樣的孤單。可是聽她那說話的語氣,就彷彿前樓的吳小二如同他的孩子一般,讓她牽腸掛肚。

說起這吳小二,附近的鄰坊鄰居們沒有不知道的,想當初他們家可是光榮之家。吳小二父親活着的時候,每年街道辦事處的人都過來慰問。

我記得最早時我們家住的那個地方,還是一溜的平房。那是一個寒冷的冬天,我們幾個小孩子在外面崩跳、跑着玩,忽然窄小的胡弄裏從外面急速的開進來一輛麪包車,停下後,從車裏下來好多人。

麪包車體的外面橫掛着紅色的條幅,好像寫着慰問軍人之類的宣傳語。那個時候我年齡小,好多字還都認不全。記得他們從車上搬下鑼鼓,叮叮噹噹鑼鼓敲得震天響。然後,有街道的人幫着他們從車上搬下米、面油之類的東西,一行人熱鬧的搬運着走進吳二家的小院子裏。

一陣子震天響的鑼鼓,招來前後院的鄰居們都出來觀望。嚇得我們幾個孩童捂着耳朵遠遠的躲在牆角旁,不敢上前。

街坊鄰居都伸長脖子,擠在吳家的大門外觀看,我們一羣小孩子在人羣的縫隙中鑽來鑽去的,什麼也看不見。

後來,那裏的一個工作人員出來放了一掛鞭炮,我和小海他們被各自的母親拎到路旁。

聽母親說,那是市政府委派的人員過來慰問吳二的父親。

記憶裏聽大人們講,他們家是軍屬,吳二的父親曾經是一位抗美援朝的退伍軍人。從此以後,在我幼小的心裏,退伍軍人的形象是那麼的高大和光榮。

後來每次看到吳二,感覺他走在我們一羣孩童面前,那簡直就是橫着走,甚至是踱着方步、腰桿子拔得筆直,他那時差不多有十三、四歲的樣子。

記憶裏,吳二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妹妹。

聽母親說,政府給他們家補償了好大一筆款項,因爲吳二父親去政府找過領導,說是想給吳二的哥哥找份工作。

後來他哥哥有了一份工作,在街道辦的小廠裏上班,每天騎着一輛嶄新的名牌自行車,早出晚歸,在胡弄裏很是耀眼。

記憶裏,他哥哥後來得了一場重病,花了家裏很多錢。病沒治好,年輕輕的人卻沒了。

那一年我剛好讀高中住校,偶爾回家站在院子裏就能看到,吳二的父親在院子裏乘涼,感覺他忽然蒼老了好多,四十幾歲的樣子,頭髮已然白了大半。

記憶裏吳二的母親是一位有些智障的小腳女人。矮矮的個子,有些黑黃的面容,一口細碎、參差不齊的黃牙。常常看到有陌生人從她家大門前經過,她先咧嘴朝着你討好般的傻笑。只是她那看人的眼神是混濁的,你找不到她看事物的那個點,準確的說,就是看不到她的目光停落在哪裏?

她家的大門永遠都是緊鎖着的,應該是怕吳二的母親跑丟了。一年四季她的頸項上,帶着一條淡黃色的長款紗巾,那柔嫩的顏色,給人一種美好向往的感覺。

那條紗巾被吳二的母親有模有樣的繫着花式。在春天有風的日子裏,她站在她們家窄小的院子裏迎着風轉圈的飛跑,那條淡黃色的紗巾一角,在風裏迎風飛舞。

只是她的頭髮永遠都像一堆亂草、鳥巢,偶爾還會看到一隻非常漂亮的紅色蝴蝶髮卡別在她的頭髮上。

看到有人經過她家門口,她總是朝你嘿嘿的傻笑着。不管天氣冷熱,我總能看到她在院子裏來回走動,她家院子的大門永遠都是緊鎖着的。

我很小的時候,似乎見過她的家人來看她,後來就沒什麼人來了,再後來她是什麼時候走丟的?這在我的記憶裏,早已沒了印象。

其實,每個人都是歲月長河裏的一葉小帆,生活的波浪隨時會將我們打翻。沒關係,爬起來,抓起槳,我們繼續航行。安靜的生活誰都想要,可是現實生活裏那有那麼多如意的事。

2

“丫頭,前樓你吳大爺生病了,可能活不了多久。他這一走,把他家小二坑了,即沒一份正經工作,又沒有媳婦,這以後的日子他可咋過呀?”

母親雖然一個人過日子,可我和哥哥總是時常去照看她 ,買一些她喜歡喫的零食,還有鄰居們經常邀母親出去散步,她的日子過得舒心愜意。

只是可憐了前樓的吳小二,一個人經常坐在小區的花園裏吸菸,一坐就是小半天。每次我去看母親時,經常會遇到他。

夏天曬得黑紅的臉頰,人很瘦,但很健康。穿得也還乾淨,就是感覺他的神情裏,透着一種說不出來落寞,讓人看着憐惜。當你走過去和他打招呼時,他的臉上立刻擠出一個靦腆的笑容,露出雪白的牙齒,襯着他黑紅的臉堂。

吳小二三十多歲,說不上好看,細眼長眉,有點高拳骨。一年四季偏愛一身軍人的迷彩服。曬得黑紅的臉頰上總是掛着笑意,看到熟人他會先和你打招呼。總之,是一個靦腆、懂禮貌的人。

記憶裏,他的妹妹叫小蓉,比我大一歲,白淨的面容很清秀,短頭髮微黃有點自來卷,她偏愛在頭髮的右上角扎一個小辮子。

讀小學那會兒,上學路上,她經常一個人走在我的前面,喊她也不理人。她比我讀高一年級,放學時,她一個人揹着個碩大的書包往家跑,從來不像我們一羣小同學邊走邊聊天。

我還記得有一次,小蓉養的一隻小兔子跑到我家院子裏,被母親一把抓住,母親看出我喜歡,讓我抱着它玩會兒。

不想小蓉慌慌張張的跑進來,看到我懷裏的小兔子,一把就搶了過去,嘴裏大聲吵嚷着:“是你偷了我的小兔子!”

母親走過去,攏了攏小蓉那零亂的頭髮,笑呵呵對小蓉說:“小蓉啊,你的小兔子剛剛跑我家院子裏,是嬸抓住它的,就讓妹妹在看看它。”

小蓉聽母親的話,因爲母親每次給我們做好喫的,都帶小蓉和吳二的份。小蓉懷裏抱着兔子,慢慢的走到我身邊,她示意我摸摸小兔子。

我摸着小兔子柔軟光滑的兔毛,喜歡得臉上露出開心的笑容。後來,每次放學,小蓉都站在路旁等着我。我會輕輕的叫聲小容姐,然後我倆並排走回家。

只可惜,小蓉讀完了初中就沒再讀高中,聽母親說,她學習還跟得上。只是不知道她爲什麼就不讀書了呢?心裏曾替她感到惋惜。

我放暑假回家時,經常看到小蓉站在她家的院子裏,不是做飯就是在忙着家務。小小的院子裏煙霧繚繞。那個時候的夏天,有些人家在狹長的院子裏,支起爐子做飯、燒水。小蓉不知道什麼時候學會了做家務,給她父親和她二哥洗衣服做飯。

後來我長期住校、做家教,不怎麼回家。只記得有一次放寒假臨近過年,在家待了好多天,始終沒看到小蓉。我曾奇怪的問起母親:“小蓉去哪了?”

“小蓉被她家的一個親屬介紹對象,去了內蒙古草原,一直沒回來。”

“天!什麼?她纔多大呀?”

我記得那一年我二十,小蓉應該二十一,並沒有到法定結婚的年齡。

聽母親說:“婆家給了小蓉父親三萬彩禮定親錢。”聽到這些,我無不驚訝的問着母親:“都什麼時代了?怎麼會這樣了?”

“唉!聽說小蓉在婆家給他們家放羊,有時還喫不飽飯,他二哥去看她時,她想回來,婆家不讓。這不,小二幾個月前被他父親又大發去過一趟,這次揹回來不少牛、羊肉。聽說那邊風沙大,小蓉在那裏吹的得可滄老了。小蓉這孩子命苦,從小媽丟了,大哥又沒了。有時候我真想把她找回來,留在我身邊做我女兒。”

母親揉着溼潤的眼眶,靜靜的看着窗外。我只能看着母親,靜靜的站着。

後來我參加工作,小蓉姐的樣子已漸漸被我淡忘出了記憶。

生活的腳步總是步履匆匆,那些遺忘的、記憶裏的記憶,就像一串珍珠項鍊,把所有往事的過往,用時間這根線裝訂串在一起,無論是美好還是悲傷,都會被懸掛在記憶的門楣上。

3

朝暮生息,生活總得繼續,可生活裏總會有美好發生。

聽母親說,林叔給吳二介紹個一個外地的女人,帶着一個三歲大的女孩。吳二看到那個女人長得乾淨清秀,就同意了。

兩個人在鄰居幫忙張羅下,很快又組成了一個新的家庭。母親和鄰居劉嬸每天有時間就去看看吳二,看他們的小日子過得如何?缺少什麼生活用品?

街坊鄰居們的熱心,使得兩個人的日子過的很安穩。母親說,林叔給吳兒找了一份工資高又不累的工作。

吳二沉浸在兩人的舒適世界裏。這樣的日子過了三四年,他的媳婦被查出乳腺癌,平靜的日子一下子就被打亂了。不到半年,吳二的媳婦走了,扔下一個五、六歲可愛的小姑娘。

母親說:“吳二受不了刺激,看到鄰居就說起媳婦在患病其間的那些事,剛開始鄰居們出於同情,說些安慰的話,後來聽煩了,看到吳二都躲着他走。”

“那吳二不成了現代版的祥林嫂了嗎?”

我打斷母親的話。

生活總是會有意外發生,退縮和逃避都不是辦法,只能坦然面對。

這個週末的傍晚,我陪着母親坐在自家樓前小花園裏的石凳子上,看着眼前花池裏那些在秋風中不堪衰敗的花,那份殘缺的美,怎麼也彌補不了母親臉上,那愁眉不展的樣子。

我喫驚的走過去,尋問母親原因,母親說:“她又想起吳二了。偶爾想起他,心裏還是會難過。吳二父親沒了,成了孤兒。好不容易結婚還沒過長,這命運啊又掌握在誰人之首。”

“哪天你陪我回家看看,我想看看吳二去。”

“母親,您對我和哥哥也沒有像對吳二這麼關心啊!”

我酸溜溜的說道。

“你這孩子,你不是有媽嗎?那個吳二如今什麼都沒有了啊!”

想想母親說的對,我還有母親,有媽的孩子是個寶。吳二沒了母親、父親,如今媳婦也沒了,他怪可憐的。

我們生活在塵世間,嚐盡生活的酸甜苦辣,不退讓不躲避,善待自己。

我看着母親那幅愁眉不展的樣子,儘管天色已經很晚了,可我還是決定回母親家一趟。替她去看一眼吳二,好讓她放心。

“你順便把我家裏那幾件衣服,也給我捎過來。”

母親站起來,開心的說道。

看到母親開心,我的心也跟着輕鬆了許多。我把母親送上樓,快速的走了出去。此時,太陽已經落山了,只有天邊那片火紅的晚霞,還停留在天際不肯退去。

我望着天邊那片絢麗的晚霞,心裏想着命運對吳二的不公平。或許,生活給吳二帶來的傷害,需要時間來慢慢治癒。在他心裏所烙下的陰影,需要時間來慢慢療傷。

其實生活每天都是美好的,正如每天出升的太陽,每天都是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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