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宗史137:圭峯宗密

第十三節 圭峯宗密

神會禪師是六祖慧能大師門下最爲得意的弟子之一,而且爲慧能大師的南宗頓教獲得朝廷的認可並使之席捲全國立下了天大的功勞,並且在圓寂後三十七年,被唐德宗敕封爲禪宗第七祖。且在長安神龍寺立碑文記載之。

不過,神會禪師七祖之地位,並沒有獲得慧能大師別的兒孫們的一致認同。後來的所有人都把南嶽懷讓及弟子馬祖道一和青原行思及弟子石頭希遷兩個法脈當作正統來對待。自然,神會禪師一系的傳人,就在禪宗江湖上掀不起什麼波浪進而黯然無聞了。

所以,神會禪師的徒子徒孫,都在禪宗江湖上沒有什麼聲名。直到神會禪師的第五代弟子圭峯宗密的出現,才徹底打破了這個局面。

圭峯宗密是中國禪宗史上,第一個有禪宗正統傳承,同時又有華嚴宗傳承的禪師。是中國禪宗史上第一個引禪入教禪教雙修禪教合一的禪師。

所以,圭峯宗密禪師對於後世禪教合一思想的興盛進而席捲江湖,是有着巨大的影響的。

並且宗密禪師著述甚豐,不僅在當時影響頗大,而且對於後世的影響也是非常深遠的。

因爲宗密禪師不論是在當時還是在禪宗史上都是聲名顯赫之人,所以禪宗典籍中對其之記載也是比較完整的。

不過,對於宗密禪師的師承,禪宗典籍中記載的有一點小小的不同。

依照中國首部禪宗典籍《祖堂集》記載,宗密禪師的師承爲:菏澤神會——磁州智如——益州惟忠——達州道圓——圭峯宗密。

而依據裴休所問宗密禪師作答之《禪門師資承襲圖》記載,宗密禪師的師承爲:菏澤神會——磁州智如——益州南印——遂州道圓——圭峯宗密。

而裴休所撰之《圭峯定慧禪師碑》中記載宗密禪師之師承爲:荷澤(神會)於宗爲七祖,傳磁州如,如傳荊南張(即益州南印,俗家姓張),張傳遂州圓,又傳東京照,圓傳大師(圭峯宗密)。

這樣碑文的記載就和《禪門師資承襲圖》的記載完全一致了。

而且依據《宋高僧傳》等相關文獻的記載,益州惟忠也是神會禪師的弟子呢,這樣的話,益州惟忠就不可能是磁州智如的弟子,從而變成神會禪師的徒孫了。

所以,後來有關宗密禪師師承之講述,一般都依照《禪門師資承襲圖》之記載爲準。

一、一生經歷

宗密禪師,公元780年出生於四川西充縣,俗家姓何。

宗密禪師的何家家境富裕,而且在當地很有名望,算得上是個興盛之家了。

在這種既富有又有名望的家庭,宗密禪師自然從小就接受了良好的教育,所以從七歲至十七歲,宗密禪師整整認真的學習了十年的儒學。

雖然宗密禪師在這十年裏學到了非常多的知識,可是卻遭遇了自己人生路上的第一次非常重大的打擊,那就是宗密禪師的父母去世了。

父母早亡,對宗密禪師的打擊可想而知。這不得不使宗密禪師對自己對人生進行了重新的思考。

雖然宗密禪師聰明過人,才氣縱橫,而且對於儒家經典那是非常的熟知。可是,對於人生的貧窮富貴、禍福吉凶、長壽早夭之類的問題,他終究不能在儒家經典中找到明確的答案。

對於人世間善惡的根源,因果報應的來由,人從何而來往何而去等等問題,宗密禪師更是在儒家典籍中找不到答案。

而且更爲重要的是,宗密禪師感覺到自己的心靈,沒有找到一個最終的歸處。

在這種情況下,宗密禪師就開始對佛學產生出濃厚的興趣了。

而當時的四川,佛學氛圍那是非常濃厚的,而且絲毫不比同時期的江西湖南遜色。

自然,宗密禪師很快的就鑽入佛海里去了。不論是佛教的大小乘還是本土的法相宗,宗密禪師都投入了極大的精力進行深入的學習和研究。並且四處拜訪高僧大德,不辭辛苦到各地的佛學院去聽課。

不但如此,宗密禪師這個俗人依舊嚴格的按照一個佛教徒的要求來對待自己。

經過不懈的努力,宗密禪師對於佛學有了相當的理解,而且還嘗試着在一些課堂上給別人上課。

不過,宗密禪師學習了幾年的佛學後,並不感到特別的滿意。一來他始終沒有深入佛學堂奧,自然就不能真正的體味佛法三昧。二來當時的四川雖說佛學氛圍濃厚,但是卻沒有真正頂尖的大師來參學。

所以宗密禪師還是沒有在佛法中解決自己心靈的最終歸屬問題。

學佛不成,二十三歲的宗密禪師決定重新回到科考的路上來。於是宗密禪師就從四川西充縣來到了四川遂寧的一所學校進修,爲參加科考做準備。

不過宗密禪師在這裏學習了兩年後,因爲一次偶然的機會,徹底改變了他的整個人生。

這一年,道圓禪師來到遂寧弘法。道圓禪師是神會禪師的第四代弟子,是有着正宗禪宗傳承的禪師。所以宗密禪師聽說後,便找了個空閒時間來到道圓禪師講課的地方一看究竟。不料這一看,宗密禪師就被徹底迷住了。

道圓禪師不僅氣度非凡,遠非平常的那些僧人和儒生可比,而且所講的課程,更是聞所未聞,讓人心有所歸。

自然,宗密禪師立即決定,這輩子就跟着道圓禪師學習佛法和禪法了,於是宗密禪師馬上就在道圓禪師手下落髮爲僧了。

這一次,宗密禪師終於使自己的心真正的安定下來跟隨道圓禪師學習佛學,而且通過自己的努力,對於這個世界的本質和人世的浮沉,都有了徹底的認識。這讓宗密禪師感到非常的高興。

不過,此時的宗密禪師雖然二十五歲了,不過因爲沒有受具足戒,所以還是個沙彌身份。

這一天,遂寧市的一個叫做任灌的官員在家裏備辦齋宴供養僧人,宗密禪師也跟隨着一幫僧人前來接受供養。

喫完飯後,任灌便按照僧人們的座位排序,依次給大家發放各種佛經。要知道,在那個時候,一名僧人要看到大量的佛經,並不是件容易的事呢。

輪到宗密禪師的時候,發放給他的是一本《圓覺經》。宗密禪師接過來翻看了幾頁,不由得感到身心喜悅,無可比喻。於是立馬就被這部經書深深地吸引了。等到看完這部《圓覺經》後,宗密禪師已經被感悟得淚流滿面鼻涕長流了。

回去後,宗密禪師把自己看《圓覺經》所悟之旨告訴了道圓禪師,道圓禪師聽後,感到非常的高興。他撫摸着宗密禪師的頭頂道:“你以後一定會大弘圓頓之教,這是諸佛授與你的領悟啊。看來,你應該外出參方,增加學識才是,千萬不要囿固於一地啊。”

於是,宗密禪師就在這一年於拯律師處受了具足戒。成爲一名正式的僧人後,宗密禪師立即拜別道圓禪師,外出闖蕩江湖去了。

宗密禪師在江湖中,一邊四處收集整理批判《圓覺經》的各種註疏,一邊參訪江湖中的高僧大德。

宗密禪師首先拜訪了他的師爺益州南印禪師,兩人一番交流後,南印禪師對於這個徒孫非常的滿意,於是對宗密禪師道:“你實在是個能弘揚佛法之人啊,所以你應該到京城去弘法纔是呢。”

宗密禪師後來遊方到了洛陽,拜訪了南印禪師的弟子他的師叔奉國神照禪師。兩人相談後,神照禪師對於這個師侄也是非常的滿意,他對宗密禪師道:“你就是一個菩薩啊,可惜沒有幾個識得你的真面目啊。”

看來,荷澤宗一系的禪師們都很看重宗密禪師的呢。

大約在公元810年,宗密禪師一路跋山涉水,來到了湖北襄陽市遊方參學。

在襄陽恢覺寺裏,宗密禪師遇見了華嚴宗四祖澄觀法師的弟子靈峯法師。

不過此時的靈峯法師,已經是個病入膏肓生命垂危之人了。靈峯法師看到宗密禪師實在是個難得的佛家人才,於是就把自己珍藏的澄觀法師撰寫的《華嚴經疏》和《華嚴大疏鈔》並同《華嚴經》一併傳授給了宗密禪師。

澄觀法師在當時的佛教界,那可是數一數二的人物呢。因爲其深厚的佛學修養,從而受到了大唐帝室的高度關注,成爲了幾任皇帝的國師。

澄觀法師不僅經史子集無所不窺,而且對於佛教的三論宗、天台宗、律宗、華嚴宗都有非常深入的學習和研究,並且頗有心得。

不但如此,澄觀法師對於當時佛教最大的宗派禪宗,同樣是傾心學習的。他不但學習過北宗禪法,也學習過神會一系的荷澤宗禪法,還跟隨牛頭慧忠禪師和徑山法欽禪師學習過牛頭宗的禪法。

所以,澄觀法師完全稱得上是個學識淵博,宗、教皆通的高僧啊。這在整個中國佛教史上,都是少有人能企及的。

自然,這種高手寫出的論文,那是文理深邃,見解獨特。非一般人所能望其項背的了。

所以宗密禪師把這幾本書看完後,不由得感慨萬分,認爲以前那些高僧的著作,都沒能窮盡佛法的玄旨,而澄觀法師的這些著作,不僅辭源流暢,而且把佛法玄旨講得清清楚楚圓融自在。自然,對於澄觀法師,宗密禪師那是佩服不已心嚮往之啊。

宗密禪師把這幾本書看完後,再結合自己以前所學的禪宗、天台之學,以及研究《圓覺經》之所得,把它們全部融合在了一起,終於使得自己對於佛學有了一個全面完整的認識和體悟。

既然自己已經有所得了,所以宗密禪師就在襄陽開課宣講《華嚴經疏》,這次講課,自然是吸引了很多的佛學愛好者前來聽課。上完課後,大家都對宗密禪師讚不絕口。

宗密禪師在講完《華嚴經疏》後,於公元811年,離開襄陽前往京城長安,準備拜謁自己心目中的偶像澄觀法師。

不過,當宗密禪師行走到洛陽,在永穆寺歇腳的時候,他在襄陽的幾十個信徒竟然追到洛陽來了。他們在襄陽聽了宗密禪師講解《華嚴經疏》後,覺得意猶未盡,所以不遠數百里追到洛陽來找到宗密禪師,希望宗密禪師能再給他們宣講一遍《華嚴經疏》。

盛情難卻之下,宗密禪師只得告訴他們,自己只講一遍,而且講完就走。

於是宗密禪師在永穆寺再次爲僧衆們宣講《華嚴經疏》。不過,就在宗密禪師剛把課講完準備出發前往長安時,教室裏出現了一點意外。

在下面聽課的一個叫做泰恭的學生在聽完課後,那是異常的興奮和激動。爲了表示自己學佛的決心,爲了感謝宗密禪師授課之恩,他竟然當衆砍下了自己的一隻胳膊。

泰恭的這個舉動,不止在整個永穆寺造成了轟動,更是驚動了地方政府。

自己的地盤上出現了這種爲法忘軀的僧人,官府自然是要調查取證然後上報表彰的。

不過,這就耽誤了宗密禪師前往長安的行程。宗密禪師一看自己暫時不能離開永穆寺,於是趕緊寫了一封長信,然後安排自己的弟子玄珪和智輝二人前往長安送信給澄觀法師。

澄觀法師收到信後,自然是大喜過望,因爲宗密禪師和自己都可以說得上是禪教雙修之人,而且宗密禪師在信中所表達的佛學觀念,自己也是非常讚賞的。

所以,澄觀法師也馬上回信一封,讚揚了宗密禪師的佛學觀點,更表達了自己願意收其爲徒的意願。

過了兩三個月,泰恭的傷情完全穩定後,宗密禪師馬上帶着幾個弟子來到了長安,參拜澄觀法師。

兩人一番暢談,都對對方的學識大爲滿意。就這樣,宗密禪師就留在澄觀法師身邊學習,成爲了華嚴宗的正式門人。

不過此時的宗密禪師在京城裏還沒有多少的名聲,而澄觀法師卻有着國師的身份。所以,宗密禪師在澄觀法師那裏虛心學習,並且跟隨澄觀法師出入各種弘法場合,這樣,宗密禪師的人品和學識,也就漸漸的在京城傳播開來。

不但如此,因爲長安是當時中國的政治中心經濟文化中心,同時也是佛學中心。所以長安城裏的藏書那是異常豐富的,這對於熱愛學習的宗密禪師來講,那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啊。

這樣,通過澄觀法師的悉心指導和宗密禪師自己的努力學習,兩年後的宗密禪師,已經成爲了一個可以完全繼承澄觀衣鉢禪教雙通的佛學高手了。

所以澄觀法師也感慨的對宗密禪師道:“毗盧華藏,能隨我遊者,其汝乎。”

既然自己學有所成,宗密禪師於是決定把自己多年來的心得體會用文字記錄下來,並且宗密禪師還決定對以前的一些經典進行詮釋。

在這種情況下,京城裏的喧囂和應酬,就不適合宗密禪師專心撰寫文章了。

於是,宗密禪師來到長安城外的終南山智炬寺潛心著述,並且花了三年的時間,把寺裏珍藏的大藏經全部閱讀了一遍。

隨後,宗密禪師又前往五臺山參訪遊歷,然後於公元821年正月回到了終南山草堂寺居住,沒幾天又搬到了草堂寺南邊的圭峯蘭若居住。從此後,江湖中人就以圭峯宗密來尊稱他了。

宗密禪師在山中撰寫了好幾部學術水平登峯造極的佛學著作,隨着這批著作的問世,不僅奠定了宗密禪師在佛學界的宗師地位,更是爲他在社會上贏得了巨大的聲望。

公元828年,唐文宗李昂下詔,迎請宗密禪師到皇宮說法。

李昂親自聽完宗密禪師宣講佛法後,對於宗密禪師那是敬佩不已啊。於是李昂馬上就賜給宗密禪師一件紫衣進行褒獎。

宗密禪師受到了皇帝的高度稱讚,自然,朝中的一幫文武官員也是傾心歸附。一時間,宗密禪師在京城裏那是如日中天啊。當時在朝中任職的裴休更是緊跟宗密禪師學習佛法,而且宗密禪師的很多著作,都是由裴休作序的。後來宗密禪師圓寂後,身爲宰相的裴休還爲宗密禪師撰寫了碑文。

當時的朝廷大員同時也是文學界知名人士的白居易、劉禹錫,也把宗密禪師視爲他們的方外致交。

朝廷另外的大臣如史山人、李訓、蕭俛、溫造等人,同樣和宗密禪師來往密切。

史山人曾問宗密禪師道:“如何是道,何以修之?爲復必須修成,爲復不假功用?”

宗密禪師回答道:“無礙是道,覺妄是修。道雖本圓,妄起爲累。妄念都盡,即是修成。”

史山人又問道:“道若因修而成,即是造作,便同世間法,虛僞不實。成而復壞,何名出世?”

宗密禪師道:“造作是結業,名虛僞世間。無作是修行,即真實出世。”

觀宗密禪師之答語,和同期的禪師們之禪語,還是有相當大的區別的。

公元831年,在京城裏如日中天的宗密禪師給唐文宗李昂打了報告後,又重新回到了終南山居住。

此時的宗密禪師,不論是佛學知識還是人生閱歷,都已經達到了他一生中的最高峯,這也標誌着他思想體系的完全成熟和定型。

在終南山,宗密禪師繼續進行着佛學著作的撰寫工作,並且寫出了在中國佛教史上都有着極高地位和極高水平的幾部作品,爲後人留下了非常豐富而且養分十足的精神食糧。這其中以《原人論》和《禪源諸詮集》最爲引入注目。

不過,公元835年皇宮裏發生的“甘露之變”,卻差點要了宗密禪師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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