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前的斑竹園

午後,老方拎着一根竹子一步一呵地上班來了,我不明就裏,眼皮不眨地看着他樂顛顛奔木工房而去。

瞅空回頭再看時,他已將竹竿一分爲二,放在竈臺上明火燒烤,局部彎曲。問其故,他說竹竿用來做桶框夾子,加熱一下容易彎成鉤。

哦,原來如此。

“現在這可是好東西,你家沒了吧?”他舉着竹竿側頭問我。

“呵呵,我家有啊,我老家門前就是竹園,多了去了!”

真不是撒謊,二十二歲之前我一直在老家生活,這個我清楚。

小時候門前稻牀坎子底下空地較多,除了坎頭的一棵棗樹,幾棵桃樹,其餘都是雜草叢生之地。

有一年,大媽不知從誰家移栽過來一株苗竹,那傢伙很給力,沾着土就活了。兩年後,苗竹長勢良好,望之鬱鬱蔥蔥,蔚然深秀,中間夾雜幾棵桃樹,每至桃熟,竹園就是我們的樂園。

屋後的友伯父家有一片斑竹園,林中竹子根根筆直,惹得我們眼饞,經常光顧。若弓下腰身,扭頭向上看,那根根竹子似一支支利劍,直插蒼穹。

友伯父的兒子權弟,喜好釣魚,那細長筆直的魚竿就在他竹園裏挖的。我一直羨慕得不得了,但友伯父是個很嚴肅的人,不苟言笑,一天到晚臉都是繃着的,那時我還小,不敢向他要。

每逢星期天,瞅大人們都下地勞作去了,幾個孩子偷偷地溜進竹園,一手握一根竹子,比賽前空翻,後空翻,後來怎麼快樂怎麼翻。

除了翻跟頭,還爬竹子,找幾根緊鄰的粗竹,比賽誰爬的高,誰爬的快,爬到一定高度,竹子彎下腰身,我們吊在上面,上下左右晃動,感覺世界上沒有啥活動比這還快樂的了。

書上有句話說: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

後來,父親從別人家挖了一株雌斑竹秧,栽在門前坎下,兩三年過去,竟也一片青綠了。要想弄一根漂亮的魚竿就提鋤頭去挖得了,不必再擔心有人呵斥。

竹子長到第二年,就是老竹,可以製作家用物品,如:筲箕、簸箕、團籮等等。

每到下半年,村中都會來一位姓魏的篾匠師傅。魏師傅城關人 ,人意好,手藝精,從他手出來的竹具傢什,美觀大方,細膩耐用。更有人說他編的竹簟,篾薄透亮,不用時可以摺疊收起來,神奇不神奇?要知道竹篾一般是不能摺疊的,一折就斷。

魏師傅每年來,和村裏人家打得火熱,我們喜歡聽他破竹時有節奏的“嘭呲啪!嘭呲啪!”聲,小點的竹子破的更快,啪啪聲不絕於耳,不知成語“勢如破竹”是不是就從這裏來的?竹子破開,我們撿裏面的竹膜,半透明狀態,把它做笛膜音脆,效果出奇的好,不亞於樂器店裏賣的。

星期天我會看會兒魏師傅做活,看他手中的竹篾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地翻飛,手法嫺熟,動作優美極了。

初中畢業,我扛着書包回家修地球,一時無所事事。經大伯點撥,把我介紹給魏師傅當學徒,學習農村竹器編織。

魏師傅一開始有些擔心,怕我吃不了那三擔貓兒屎(學徒要喫苦的意思),大伯從中游說,沒事,先跟着做兩天活兒看看再說。

好不容易魏師傅同意了,我卻覺得好像不太理想,初出校門的我心比天高,好像自己應該去幹更偉大的事。

沒事幹,也挺鬧心的,就答應了,承諾的事,就要一步一步去完成。

跟魏師傅的那幾天,時近年關,從門隙擠進來的北風,犀利得很。老天總是陰沉着臉,彷彿知我的心事。幹活的屋子裏陰暗超冷,雙手凍得不聽使喚。

幾天後,徵得魏師傅同意,母親操辦了一桌“徒師酒”,宴請師傅,父親與大伯,還有一位鄰家叔叔作陪。酒席上魏師傅很開心,不知不覺竟飲醉了,原先準備定的師徒規矩事件,就此擱住。

年關越來越近,魏師傅要回家過年,手裏的活兒也接近尾聲,他預留了一家活兒明年來幹。回家之前,我們師徒關係該認真確定了。

記得也是晚飯後,師傅與大伯坐在我家桌子邊上,父親母親還有奶奶都在,可是我不想幹了,沒有理由的不想幹,全程閉口不答!

大伯很詫異,單獨與我交談了好一會兒,說“徒師酒”都已喝過,現在不能撂挑子,人家會難堪的。

那時的我也許真的不懂事,竟抵抗到底,就是搖頭不答應。不知道那晚魏師傅是咋想的,第二天我還沒起牀,他就提前走了,我知道他還在村裏做活兒,可一直不敢見他,有點心虛的感覺。

第二年,村裏換了一位新面孔的篾匠師傅,說是魏師傅姨侄兒,手藝也精。魏師傅再也沒來露面,門前的竹園依舊青撲撲的,長勢喜人。

時間一晃,三十多年過去,驚天動地的大事業我倒是沒幹,只學會了提着噴槍呼啦呼啦替人噴塗七彩生活了,現在我已年過半百,和愛人在離家不遠的鎮上打工。

這些年裏,奶奶走了,大伯大媽走了,母親走了,小弟也走了,老家只剩父親一個人孤零零地守着那片老屋與竹園。

2019年的一場暴雨,徹底摧垮了老屋,我們臨時安置好父親的住處,找人將老屋推倒,在舊址上重建新房。

深秋的老家,轟隆隆的挖土機來回穿梭着。

天空是蔚藍的,雲兒是白的,山是青的,水是綠的。老屋卻已不見了,隨之不見的,還有那青撲撲的竹園。

竹園,只能做記憶,深深的存留在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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