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以夢露意向的喻示爲主要分析對象，解讀影片《嘉年華》。
從影片中夢露塑像的凝視，污鄙，倒塌，並行四次出現爲線索，
分析主人公——被性侵的少女，從對性感的純真嚮往，到被玷污後社會各個羣體的二次傷害，再到純真性感的逝去，最後勇敢反抗自身遭遇。
影片講述了女性的生命力在污鄙的男權社會中，從薄發、逝去到再次崛起鬥爭的過程。
影片主題沉重，表現卻剋制而飽滿，有條不紊而充滿力度。
一、有關夢露的隱喻
01
影片開始，鏡頭圍繞着主人公小米在巨大的，穿着標誌性白色連衣裙的夢露塑像身邊流連徘徊，不忍離去。
鮮紅的腳指甲油，裙襬飛揚的白色裙角，修長魅惑的美腿，小米望着這尊塑像，眼神中透出她的懵懂和嚮往。
同時，還有年輕活潑的女孩子來到塑像身邊拍照留念。
不久，年輕女孩小文給自己戴上了夢露標緻性金髮的假髮套。
影片的女主角——正值青春年華的女孩子對夢露這一標誌着成熟美麗鮮活肉體的仰慕和嚮往。
衆所周知，瑪麗蓮·夢露是上世紀50年代美國好萊塢炙手可熱的以“性感”爲標誌的女星。
“幾乎每個人的成長過程中都或多或少見過她那些著名的照片，並記憶深刻：
穿着白色裙子在紐約大街上，裙子被地下熱氣吹得張開了喇叭的黑白照；
面對鏡頭兩眼微闔、雙脣微翹；
在沙發上裸露那雙美腿
……
這些照片不再是照片，而成了一種特殊情感的傳達，一種純真性感的定格。”
純真，性感，這不由得和小米的人設產生呼應。
十幾歲的青春期，對性的意識剛剛萌發，對性有了初步的概念，對性感這種吸引力產生嚮往。
她希望自己是性感的，同時客觀來講，她又是純真的，未經人事的。
純真、性感、是整個影片的表述，是整個影片定格在這二者之間產生的衝突。
緊接着，鏡頭慢慢上搖，定格在夢露掀起裙角的白色內褲上，這是一個女性陰部的特寫。
這即是衝突激發的原點——性侵一個美好的女性。
寫到這裏，筆者不得不讚揚導演的手法，在開頭便用幾個簡單而又意味深長的鏡頭點題，暗示着整個影片的內容。
夢露不僅僅是純真性感的代表，這種純真性感更是說明着一種美好女性的活力。
並非罪惡而不恥的，而是一個女性生命力的象徵。
女性陰部的特寫，在世俗傳統的男權爲上的社會中，也許意味着污穢與罪惡。
在傳統男權文化中，裸露、性意味、陰部等詞語，意味着不潔和污穢。
正如莎士比亞在《李爾王》中寫到的那樣：
“她們的上半身雖是女人，下半身卻是淫蕩的妖怪；腰帶以上是屬於天神的，腰帶一下全是屬於魔鬼的；
那裏是地獄，那裏是黑暗，那裏是硫磺火坑……”
但是不要忘記，生命是從這裏誕生的，胸部、陰部，無不意味着旺盛的生命力。
而在本片中，這種純真的性感，這種正面的生命力卻被世俗男權文化規勸的母親認爲是可恥的，不可取的。
我看到了世俗文化對女性的歪曲和戕害。
而事實上，純真和性感並無衝突，只是世俗的男權文化使它們在漫長的歷史文化積澱中演變成了衝突。
02
當小文在一家廉價旅館被一位高級官員性侵後，隨着警官不負責任的敷衍調查、旅店老闆的包庇等一系列黑暗齷齪的行爲發生。
夢露塑像的小腿處被貼滿垃圾小廣告，美好的肉體不再，只剩下髒亂不堪的污跡。
這象徵着美好的純真性感被侵犯，被污濁骯髒的社會所污染而變得不潔。
當小文看到這些髒亂的小廣告時，她一點一點地撕下那些貼片，神態倔強，動作有力，眼神具有攻擊性。
她不願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她對美好的純真性感的嚮往是不容玷污的，女孩子的美好是不容傷害的。
03
影片接近結尾時，夢露塑像再次出現，這次她不再是美好形象，而是倒塌了。
它不是自然倒塌的，而是被男性工人們任意擺弄、鋸斷，再裝上鎖鏈，最後被拆除運走。
這裏有着雙重暗示：
第一，在經歷被窺視檢查身體、母親傷害、不公審判等一系列包含着男權社會文化的權錢交易、男性對女性身心造成的創傷，被男權社會同化的成年女性，社會黑暗殘酷麻木對待後，小文倒塌崩潰。
她的純真不再，生命力也在這一系列事件中香消玉殞，此時她的靈魂也沾染上了社會的污濁，蒙上了陰影，純真美好不再。
“她被剝奪了男性享有的其他東西：那就是自主權、自由和操縱她的命運的能力。”
第二，夢露塑像的轟然倒塌，喻示着在傳統世俗男權社會中，這種純真性感的美好不被接受進而逝去……
夢露塑像倒塌、被摧毀、被鋸斷，喻示着男性對女性掌控、賦予定義的文化只會摧毀女性本真的純真美好和生命力。
04
影片結尾，不願出賣肉體的小米身着潔白的連衣裙，畫着幾乎是成年女性纔有的妝容，出逃後騎着摩托行駛在馬路上。
同時，夢露的塑像再次出現，被捆綁的夢露橫躺在卡車上與小米並行。
她和路上運送夢露的車相遇了。
這是一幅極具象徵性的畫面。
作爲美好向往的夢露倒塌了，而作爲掙脫男權文化的小米卻立了起來。
她逃出了那間她即將出賣純真肉體的房間，她用石頭砸碎了鎖住摩托車的鎖鏈。
也砸碎了男權文化社會橫亙在她身上的鎖鏈，以及這鎖鏈緊縛身體靈魂的傷痕。
她勇敢決絕地騎着摩托出逃，她丟棄了出賣肉體的男權爲主體的錢色交易。
這是拒絕與戰鬥。
她的眼中有些許迷茫，但更多的是堅定和決絕。
是捍衛自己美好純真性感的堅定，是丟棄男權文化對女性戕害的決絕。
小米成了充滿生命力的夢想中的夢露的現實化身。
而倒塌的夢露就在她身邊。
也許關於男性文化對女性戕害的事實將伴隨着她在人生的路途中行進。
也許諸如此類的事不會很快消失，但這更加激發着她對美好的捍衛和嚮往。
在此，整個電影冷酷、壓抑、陰暗、剋制的基調在結尾處因爲化身夢露的小米而注入了陽光和希望。
公路在哪，我不知道，公路將駛向何方，我不知道。
未來是未知的，但是小米的靈魂和態度卻是清晰堅定的，充滿着女性正面的生命力。
二、影片人物的命名
影片並未交代主人公姓甚名誰，三個女孩子沒有姓氏，只有簡單的稱呼：小文、小米，小小新。
這體現了被侵犯的女性形象的符號化，並非特殊地指向某個女性個體，而是泛指普遍存在的女性生存境遇。
即影片所表現的主題，是被男權文化所戕害的少女。
而性侵者自始至終至多有一個模糊的面目，甚至沒有清晰的刻畫。
這種刻意的淡化也印證着影片所着力突出的主題，侵犯女性人格體格的男權文化。
她們在男權文化的戕害扭曲下無法健康獨立地生存，如同魚兒在玻璃鋼裏絕望無聲地控訴……
另外，而犯罪作惡的性侵者，受賄警察等卻是隻有姓氏沒有名字：劉會長、張警官、徐主任等。
這是鮮明的對照，暗示着這個社會文化的“男性霸權”：
“他在根據父系關係承傳下來的文化系統中，顯然就像女兒們一樣缺乏合法的身份。”
三、關於海濱遊樂場的管道
在影片中出現的海濱遊樂場中的喇叭形滑道，帶有女性體徵。
兩個少女在其中呼喊嬉鬧玩耍，探索前行，從前端走到尾端。
我不由得想起戴錦華先生在《涉渡之舟》中探討過的女性生存位置問題——
只有女性認同男性身份的“花木蘭”才能受到嘉獎和尊重，那麼屬於女性本身的認同位置在哪裏？
這因此，這種探索前行可以理解爲一種對女性命運地位的探索。
而少女們在其中嬉鬧玩耍，以及影片的開頭小新問小文“處女膜是什麼？”則映射出少女對女性認知的懵懂無知，以及性教育的缺失……
四、小文的母親
令觀者痛心和憤怒的是，小文的母親在得知小文被性侵後不但沒有安撫、心疼自己的女兒，反而對小文大打出手。
她認爲女兒遭到性侵是因爲穿着不三不四的衣服，是因爲留着長髮。
這些正常的女性健康活力的象徵，也是青春期少女性意識萌發所向往的美好形象，充滿了女性的生命力。
而這一生命力在母親眼中是引起犯罪的誘導原因，是“地獄、黑暗、硫磺火坑。”
這種想法錯誤地將男性難以控制自己慾望的罪惡轉嫁到無辜的女性性徵上。
從這位單身母親歇斯底里的反應中，我明白她是被男權文化規訓的幫兇和代理人。
然而，她既是幫兇，也是受害者。
正因爲男權文化的侵入，纔會使她處在壓抑和焦慮中，演變成煙不離手而歇斯底里的病態。
影片的標題是嘉年華，可以說是一個反諷。
在本該美好的年華，卻遭受如此沉重的戕害，對於青春年華的女孩子來說，甚至可以描述爲災難。
近年來，女性被性侵的事件源源不斷被曝出。
電影《嘉年華》以如此剋制冷靜的手法將性侵以及其帶來的影響有力地呈現，必將有更多對女性的戕害被你、我、她們所看見。
而被看見的下一步是被正視，被幫助，被解決。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