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
沉湎於過去的人，就像一隻被遺棄的玩偶，獨自躺在路邊的垃圾堆，身後再無歸家之所，前路只有白霧茫茫。
一
蘇小白下班回到家，疲憊不堪。他看到夢離眼神空洞地坐在陽臺上，城市的遠處，流雲被最後一縷夕陽照成了紅色。他喊了一聲：“老婆！”
夢離沒有迴應，都快一個月了。夢離依然沒有從那場災難中走出來，她抱着女兒曾經最愛的小熊玩偶，一言不發。
“老婆，我回來了！”蘇小白靠近夢離再次輕聲喊道。
夢離回頭看了小白一眼，又看了一眼天色。總算有了些許反應，她回道：“對不起，我又忘記了時間。我這就去熱菜！”
蘇小白輕輕拍了拍妻子的肩膀，溫柔地說道：“你歇着，還是我去吧！”
夢離努力朝蘇小白擠出一個憔悴的笑容，然後繼續將目光投向城市的遠方。晚霞逐漸被黑暗吞噬，城市的燈火又將黑夜灼出一個個空洞。
夜裏，蘇小白無法入睡。他替夢離擦去眼角殘餘的眼淚，她一定又在夢裏見到了女兒吧。自從女兒小楠離開以後，夢離幾乎每晚都會夢見她。當然蘇小白也時常在夢裏見到小楠：上一秒她還站在遠處，懷裏抱着那隻小熊玩偶，下一秒，小楠就滿身焦黑地躺在夢離的懷裏。無助地不停地喊着：“爸爸......爸爸！”或許是不願面對這樣的噩夢，蘇小白索性失了眠。
清晨的時候，蘇小白睜開眼，忘了半夜是幾點才入睡的，短短的睡眠令他頭腦昏昏沉沉，宛如宿醉。夢離獨自坐在牀頭背對着他。晨曦柔和的光線透過夢離瘦弱不堪的身體，投射進蘇小白的眼中，他心疼地起身抱了抱妻子，對她說：“今天出去走走吧，自從小楠走後，你就沒再出過門了......”
夢離依舊魂不守舍，也不回蘇小白的話，自顧自地說道：“城東天橋下有個算命的張老頭，聽說他能和死去的人對話！”蘇小白有些無奈：“你從哪聽來的，那樣的神棍的話你也信啊？”這時夢離轉過頭，看着蘇小白，眼神無比愧疚地說道：“我只想知道小楠會不會怪我！”看着夢離歇斯底里的樣子，正想發作的蘇小白又有些於心不忍。女兒已經沒了，不能再失去夢離。他親了親夢離的額頭，點了點頭說：“好，我會去找那算命的。”
蘇小白深知，如果不解開夢離的心結，她將永遠活在對女兒的愧疚之中，走不出來。
蘇小白出門前，夢離將從不離手的小楠的那個玩偶塞到蘇小白手中，小心囑咐道：“帶上它！”
二
十一月的天氣已經有一些涼意，大街上的人不多，蘇小白來到城東天橋下。天橋之上豔陽高照，橋下卻陰冷無比，一橋之隔，卻像是被陽光完全相隔的兩個世界。蘇小白沒想到橋下真的有一個算命老頭，雖然蘇小白是第一次來到這，但是當他看到那老頭的時候，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花白的頭髮，戴着墨鏡，淡藍色的長袍拖在地上，這樣的穿着與這個城市格格不入，但這又似乎是所有算命老頭的標配。也難怪蘇小白會覺得這老頭再哪見過。
蘇小白並不認爲這盲瞎的老頭能幫到夢離，他只想來這一趟，然後回去告訴夢離：算命先生找到了小楠的亡靈，小楠從來沒怪過媽媽，希望媽媽能勇敢堅強地生活下去。
正當蘇小白想好怎麼回去應付夢離準備轉身離開的時候，那老頭出聲了：“來都來了，何不坐下聊聊？”
那聲音彷彿有種穿透靈魂的魔力，令蘇小白定在原地。幾秒鐘之後，蘇小白才恢復神智，猶豫了片刻，還是再次朝老頭走去。他坐在老頭面前的小板凳上，問老頭：“你認識我？”
老頭笑笑：“凡是能找到我的人，大都真心有求於我。你今天來找我，爲的是果，你上次來找我，爲的是因。”
蘇小白聽得有些疑惑：“我上次什麼時候來找過你？”
老頭沒有直接回答蘇小白，而是說道：“你下次還會來找我，只是下次你將再也找不到我。”
蘇小白聽着老頭神神叨叨，有些莫名其妙：“有人說你能與亡靈對話？”
老頭輕輕點了點頭：“我還能讓活着的人見到死去的人。”蘇小白聽後皺了皺眉頭。
老頭笑道：“不相信？不相信的話，你去把你車裏那個小熊玩偶拿過來！”
蘇小白有些疑惑：這老頭怎麼知道車裏有小楠的玩偶？轉念又想到夢離那充滿愧疚的眼神。蘇小白嘆着氣回到車裏，拿出那個玩偶走到了老頭面前。
老頭伸出右手，接過蘇小白的玩偶，對着他說：“手給我！”
蘇小白不明所以，但依舊伸出了右手。此時老人不知從哪抽出一根繡花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蘇小白手心紮了一下。瞬間一股刺痛從手心傳進大腦，還沒來得及反應，一顆鮮紅的血珠就出現在了蘇小白的手心。蘇小白正想抽回滴血的右手，只見一滴鮮血已然落下，恰好落在那隻小熊玩偶之上。那顆血紅剛一接觸到玩偶，蘇小白全身就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炙熱與疼痛，這種炙熱與疼痛深入骨髓，同時一個聲音響起：“千萬不要讓她看到自己！”
之後蘇小白直接暈了過去。
三
蘇小白醒來的時候，身邊已經沒有了老頭的身影。只有陽光下的陰冷以及一隻靜靜躺在地上、沾着鮮血的小熊玩偶。蘇小白費勁地從地上爬起，顫顫悠悠地拾起那隻玩偶，然後踉踉蹌蹌走向自己的車。坐上駕駛室他看着自己手心的血跡，又看了看手裏的玩偶，一時竟分不清剛剛發生的一切是真實還是做了一場夢。
回到家之後，夢離瘋狂地搶過蘇小白手裏的玩偶，驚喜地喊道：“你把女兒帶回來了？你真的把她帶回來了！”她抱着那隻小熊不停地親，眼裏的淚水止不住地流，彷彿那真的是小楠一般。
或許有個寄託，對夢離來說也算是好的吧！蘇小白也雙眼溼潤。
原本蘇小白以爲夢離會逐漸好起來，可事實上事情變得越來越糟糕：夢離每天抱着玩偶不放，睡覺也不放下，甚至一日三餐還要給玩偶餵飯，不喫的話她還會因此生氣。夢離這般着了魔似的沒日沒夜照顧着玩偶，她的神形愈加消瘦。
就怎樣又過了一個月。
蘇小白知道，夢離如此繼續沉湎於幻想，將會徹底迷失自我。
這天，蘇小白忍無可忍，憤怒地拉着夢離朝衛生間走去，將她推到衛生間的鏡子前喊道：“你看看你都成什麼樣子了......”只是話還未說完，他就被鏡子裏的景象驚到無法發聲。
鏡子裏他牽着的，不過是一隻巨大的玩偶，那是他送夢離的第一個禮物。玩偶胸前的一抹血紅，異常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