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箏一生,只爲一根線冒險

約莫下午四點多的時候,二十平米的九樓出租房已堆滿了沉悶飢餓的氣息,陽光在窗戶外鐵鏽欄杆的邊緣稍縱即逝。角落裏的書本已被積塵攆平,喪失了生動的勇氣,文字隨之陷進舒適的黑夜,只有少有的光芒漏出。

外賣塑料包裏的剩餘湯水似乎有些東西生出,酸澀的發酵氣味在房間裏肆無忌憚。慵懶在被窩裏寸寸得勢,焦慮和猶豫在腦海中嗡嗡作響,理智節節失守,迫使沉睡的四肢壓縮着每一個細胞的潛能,我鼓足了氣力在充滿誘惑的溫軟地帶沿着牀邊攀爬到窗口,大口吸氣。

  房間沒有任何足以補給的食物。簡單收拾了着裝後,我小心翼翼躡手躡腳地經過樓下的房東家裏,但開門的吱吖聲已然暴露了一切,免不了一番頗爲勉強的問候,雖然僅僅是一兩句話,但正是這該死的利益關係使得對話都變得無比尷尬,彼此的身份場景也在陌生與熟悉之間遊離不定,似乎是介於兩者之間,總之不可捉摸也無聊透頂。

  四月的白晝遠大於黑夜,寒冷只能蟄伏在夜晚叫囂,樓宇間流動的空氣中捎帶的綿綿飛絮讓人又疼又愛。它們瀰漫在整座城市中,凡是風居住街道它們都可以安然無恙的飄落,凡是落足之地都因它們的到來感到喜悅或者煩擾,但在行人眼中,它們就像軟綿綿的空氣一樣,既存在於眼前也不存在於眼前,人們只盯緊前方的道路和左右的車輛路人,說不清的悲喜早已拋諸腦後。

  晚飯過後也是近黃昏時刻,城市陷入一片發燒的狂熱,屋子起了紅暈,人們活力十足的漫遊,胸中彷彿有火在燒。道路兩旁三輪車的小商攤開始上演了他們各自的重頭戲,有的是網兜的紅薯擺在地上任人們揀選,來往的路人賣家都是滿臉笑意,彷彿對自己的生意毫無興致。

有的是水果攤在前,身後的樹上拴着一條白色的柴犬,趴在那一動不動盯着不遠處的烤雞爐卻不停地搖晃尾巴。酒飽飯足的我對這些自然沒有興趣,有時想要駐足湊個熱鬧,但每當目光觸及那些無人問津的小攤時,賣家簇擁過來的熱烈情感又促使我迫切離開,與同情相比,莫名的期許更讓我感到惶恐。

  出了小區門口,穿過馬路,對面就是開闊的公園。樹木圍成一個半圓,往裏是大片的草坪,再走近就是一個廣場。有拿着收音機晃悠的老大爺,腳步不慢不快地剛好經過幾堆人羣,高響度的曲藝節目和收音機雜音幾乎將人帶入他的生活節奏,一邊噓寒問暖,一邊茶餘飯談。

幾十年的人生經歷和艱難苦素很有說服效果,眼看他朝這邊走來,這時,廣場中央響起了當下的流行音樂,原來是一個青春靚麗的女孩在領着四五個小朋友跳舞,頓時吸引了不少注意。大約有三十幾個人圍觀,女孩沉寂在樂曲之中,奔放熱情,一點羞澀的影子都沒有,如果是我,大概連站在人羣中央的勇氣都沒有吧,或許是都被透支到在這座城市的生存鬥爭去了吧,我姑且這麼想着去安慰自己。

  不遠處的夕陽已作留戀之狀,上方還滯留了一抹火燒眉雲,頭頂處還有幾個人放的風箏飄搖在風中,無論飛得多高多遠,總是有驚無險,它們被束縛也被牽掛,被放任也被約束,與人之間以一種奇妙的方式聯繫着。

  十幾年前,還是上小學的時候,曾與發小一起放風箏,那也是一隻老鷹模樣的風箏。四月份左右,初春的鄉下還是一片青嫩的麥綠,放眼望去也只有一條狹長的泥土路顯得分明,路的盡頭是一排堆起的河堤,河堤將一大片麥田攏在其中。

一腳踏進土壤中彷彿瞬間跌入棉花糖般的柔軟,那不可思議的包裹和舒適隔着鞋底襲遍人的身心,因此,我們也樂於奔跑,併爲着天空中看似的遙不可及不知疲倦地奮力追趕,發小的父親一邊牽着線一邊望着風箏一路小跑,我們樂此不疲的沉浸在追逐的過程之中,偶爾會一不留神磕倒在地,偶爾會遭遇一股勁風飛奔起來,腳步飄忽,如有神力。

  不幸的是,後來風箏線斷了,飄落到了一棵樹上。不過,無論是掉到樹枝上還是安然收回,這兩者又有什麼區別呢?結果無非都是下墜而已。

  爲什麼幼時懵懂的年紀就會喜歡上放風箏呢?或許是追逐奔跑過程的刺激與興奮,或許是不知不覺中把自己化爲風箏後對遠方風景的期許與好奇,無論如何,如今,我卻好久沒有像幼時那樣放過一次風箏了。

  遠處,夕陽如往常一樣在柏油路的盡頭隱去了身影,在層層疊疊的黑暗身處那陰鬱的晚霞也燃燒殆盡,廣場上的人稀疏了,不少放風箏的人騎着車子準備離開,我拉緊書包的揹帶,雙手插進上衣口袋裹緊身體,趁着暮色混跡於這座城市的人羣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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