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歸兮(上)

燕子每年春天剪着春風、銜着黃泥、叼着細草杆,在我們房檐下做窩,嘰嘰喳喳一個夏天過後,樹葉未飄零的初秋向南飛去。我在萬物復甦的五月被賜予了一個女兒,沒多想,就給女兒取名春燕。

要這個孩子不容易,春燕她媽在炕上足足躺了六個月,吃了十多籮筐的草藥,總算順利產下一個機靈的女兒。我這輩子唯一的孩子,沒成想春燕大學畢業飛到南方定居了。

春燕打小在一堆孩子中出類拔萃,反應敏捷、成績優異,這本應該讓我的臉上煥發榮光,可我心裏卻彆扭了十多年。春燕媽的肚子命中率跟中彩票一樣渺茫,想要男孩的夢彷彿冬天掉進了冰窟窿,厚厚的冰層還有融化成湍急的河水東去的時候,我的夢被凍透沉下去再沒有上來,我的心拔涼拔涼的。

我不是非要小子傳宗接代、延續香火。身爲一個農民,一把子力氣是必須的,尤其是春種秋收時節,左鄰右舍的半大小子肩挑背扛起來個頂個。

種地收地都是有時令節氣的,我們總是土地上的迎風者,灌着初春乍暖還寒的冷風與深秋的瑟瑟寒風,成爲最早踏入土地的人和最遲離開土地的人。

我眼巴巴地望眼欲穿也看不到自家地裏閃出個人影來。我和春燕媽起早貪黑累得身子蜷縮成一隻蝦子、稍微直下身就疼得面目全非,即便這樣也趕不上人家有勞力的速度。

回到家一句話不想說,春燕七歲半開始就做好飯等着我們,看到我們立刻擺好板凳端上菜飯,可我偏偏高興不起來,喫着飯喝着酒嘆着氣。

春燕不響。默默地喫飯,收拾碗筷,刷刷洗洗,家裏倒是比一般人家整潔、乾淨得多。

隔條街斜對面的張胖子就說過:“黃老弟,別看你家春燕學習那麼好,關鍵時候不頂事,你就差一個兒子,不行抱一個去吧。”

張胖子要了兩個小子,生老二時候,他老婆爲了躲避計劃生育的,跑到山溝溝裏呆了一年多,回來又抱了一個帶把兒的,被計劃生育委員罰得底朝天,家裏一度揭不開鍋,孩子餓得哇哇哭,還是我接濟他的小米。

他後來揚眉吐氣了,窮得叮噹響的日子過得紅紅火火的,蓋了大磚房,老大取了村子裏有名的一枝花,給女方家一臺農用拖拉機,多少人眼氣啊!都說還得有壯勞力,過日子就是過人氣的。

沒注意春燕媽眼裏什麼時候佈滿了愁雲,時不時地就下點雨。我撞見過她一個人的時候偷偷抹眼淚,我裝沒看見轉身走掉,心裏對她還是有怨懟的情緒;

也撞見過她坐在炕沿邊無聲地哭泣,春燕站在旁邊一聲不響,手裏拿着一塊白手絹,那塊手絹被洗得慘兮兮的白,還綁過春燕的馬尾辮。兩個人看見我像什麼都沒發生,春燕回自己屋裏,春燕媽揉着紅腫的眼睛到菜園子裏摘豆角去了。

種地機械化後,我多年陰鬱的臉綻放了久違的笑容。我渾身舒暢了許多,那無數雙在背後貌似看我笑話瞪圓的眼睛銷聲匿跡,我的胸膛終於可以挺挺了。

北方漫長的冬日,大多數人都無所事事。半老徐娘們串門扯閒話,男的組局玩撲克、打麻將,慢悠悠的休閒時光映着熒熒的白雪,顯得頗爲慵懶、與世無爭。

不知哪個扯淡的人,暗地裏向民警告發,正在貓冬鬥個三瓜兩棗的我們被抓了,5毛一把的小麻將,罰了千把塊錢。這民警過不上年了嗎?心黑成這樣。

後來王木匠告訴我,村上二愣子告發的,這混混30多歲了還沒成家,整天遊手好閒地到處流竄,告發我們,他得了一百塊。去年過年時候借我的一百塊還沒還呢,又來整我,狼心狗肺的東西啊!

春燕媽什麼也沒埋怨,依舊東家長西家短的與鄰居大嫂們嘮嗑。把我心疼得幾天沒出屋,躺在炕上心焦得要命。輾轉反側後,琢磨着冬天還是乾點啥吧,春燕高中百分百能考上,花費自然就高了,心裏盤算出一個生計。

我跟春燕媽商量時,她沒有過高的熱情,也沒反對。我說賣綠豆芽和黃豆芽,她負責在家裏發豆芽,我負責到鎮上市場賣。開始時候,出芽率低,芽子又短又小。

老天真幫我,我在市場裏遇到好人了,賣肉的看我不知所措地杵在過道上、時不時地給來往顧客讓路,靠着他旁邊,特別好心地給我讓出50公分的攤位,我把包得嚴嚴實實的豆芽框擺上,第一包送給了賣肉的兄弟。

第二天他說別看賣相不咋地,喫着特香。有人來買的時候,他很隨意地說,“大姐你買這個算是買對了,實打實的正宗豆芽,回家您就瞧好吧。”多好的兄弟啊!

去市場賣得很順利,只是賺錢比人家會發芽的人少了一些。都說萬事開頭難,我這頭開得不錯,很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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