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心之愛,會讓一個人發光

小時候,軋面機剛剛在小村莊出現,是很稀罕的物件。它的到來,一定程度上解放了家庭主婦們的雙手,特別是在炎熱又沒有空調的夏天。

機器軋的麪條與手擀出來的,自然是不同的。

可是,即使很多口味傳統守舊的人認爲軋面機軋出來的面沒有手擀麪好喫,也抵不過主婦們的意願:

如果她們願意花時間花功夫——甚至“炫技”(擀麪條技術好的主婦,也是看不上軋面機的)——擀麪條,大家就有手擀麪可喫;

她們要是覺得太熱或者太忙顧不過來,就會準備一個枝條編的密實的小提兜,裝上夠一家人一頓喫的麪粉,給小孩子兩毛錢,讓ta拿着去軋麪店軋麪條。

軋麪條,與其它一切靠機器的活計一樣,也是要技術的。

小村莊只有一個軋麪店的時候,無論技術怎樣,大家都得忍受,可慢慢地軋麪店增幾家後,有了比較,自然就有了競爭,軋麪店老闆的技術,就成了維護客源的核心競爭力。

大人們會讓小孩子到不同的軋麪店去軋麪條,回來做後品嚐比較,哪家軋得厚薄適中、乾溼恰好、又有筋道,就會長期在哪家軋麪條。

那時的軋麪店是沒有招牌的,更沒有店名,往往是拿白石灰在門口牆上刷上大大的“軋麪條”仨字,要麼就是拿硬紙板用黑色顏料寫上這仨字,簡單無套路。

路過的人一看到“軋麪條”這三個字,一聽到軋面機“咔嗒咔嗒”響,就知道可以在這一家軋麪條了,口口相傳,就自動做了廣告。 記憶中有一家軋麪店很受大人們歡迎,去他家軋麪條常常要排隊等候一兩個小時。

那家老闆瘦瘦高高的,姓名早已不記得了,爲表述方便,姑且叫他“高老闆”吧。

印象中,高老闆好像是家裏有地但又不靠農田收成謀生那種,因爲夏收農忙時節,他的軋麪店也是照常開的。

他妻子駝背駝得厲害,有個高挑漂亮的女兒,一家三口住着寬敞的院子,沒什麼負擔,生活得清閒自在,與世無爭。

高老闆的院子總是乾淨整齊,軋麪店那間臨街小屋更是一塵不染,他自己也是收拾得精精神神,夏天常穿月白短袖或是白背心,軋麪條時像跳舞,更像在進行一項神聖的儀式,乾脆利落,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

他雙手捧着人們拿來的裝麪粉的提兜或其它器物,稱重去皮後,計算工費,妥妥帖帖地倒進攪面機的大肚子裏,估摸着需要多少水,就從旁邊的水桶裏用舀子舀出來倒進攪面機,蓋蓋子開電閘攪拌,攪拌時間也是有講究的。

接着,把攪拌好的面穗子倒在軋面機伸出來的平整的斜坡上,根據顧客需要調整滾軸與斜坡的距離,以控制麪餅的厚度,開電閘,把面穗子製成厚度合適、質地細膩的麪餅。

然後,依據顧客喜好換上凹槽寬窄不同的切刀,開電閘。

高老闆“軋麪條表演”的“高潮”到來了:他雙手輪換攏着軋出來的麪條,在合適的長度猛然用力截斷,放在顧客拿來的器物裏,整齊地碼放好,像對待一件藝術品。

高老闆身子會隨着接面或截面晃動起伏,神情專注,放鬆又愉悅,忙而不亂,很是享受,幾次之後,軋好的或寬或細或圓的麪條便姿態漂亮地在顧客的提兜或籃子裏列隊了,每根麪條都精神抖擻又錯落有致。

由於技術好,麪條口感好,高老闆的口碑很好,往往是人們寧肯在他店裏等着,或者把麪粉放在他店裏排隊,也要喫他做的麪條。

於那時年幼的我看來,工作狀態下的高老闆,是自帶光芒的。

這光芒讓他至今都閃亮在我的記憶深處。這光芒來自他對“軋麪條”這回事的傾心熱愛,他是當作工藝來做的,不是簡單的一個賺錢渠道。多年後想起,仍覺具有精緻的美感、專注投入的感染力。

再次見到這種光芒,是偶然間看到某諾獎物理獎獲得者在國外接受媒體某次採訪時。

該大牛在國內是倍受爭議的,但那個採訪視頻扭轉了很多人對他的看法:整個訪談過程,該大牛臉上一直洋溢着幸福的光彩,侃侃而談,甚至把物理研究比做寫詩!

那般享受與滿足,那般願意爲之奉獻此生的信念,是對摯愛領域的傾情投入後發自內心的熱愛溢出。

傾心之愛,可以讓一個人發光,無論他是籍籍無名,還是地位顯赫。能有一件可以心無旁騖地一直做下去的事,是一種幸福。

或許,人終其一生,都在尋找那件能讓自己發光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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