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逝的紡花人

記憶有時是鍋粥,有時是江水中的浪。我現在想說的是浪,後浪推前浪,修改了原來的記憶,修改了對原來記憶的信心。

上院中,原來有一個人,我記憶她坐在紡花車前,臉龐應該是乾瘦的,那時人們大都缺喫,誰還會給她多喫?這是我現在推斷的記憶。由於盤坐在草墩上,我不記得她穿的什麼顏色的褲子,就補爲黑色吧!她上身的衣服,應該是白底上佈滿了黑或藍色的點。想給關乎她的記憶的印象塗成彩色,但每次的努力都以失敗而告終。黑白的圖像,有點讓人起雞皮疙瘩。


記憶中,她叫黑女。見她時,她總在紡花,右臂撥動紡車的手柄,手柄連着軸,軸帶着輪,棉線從左手大拇指、食指、中指攏成撮的輕捻着的棉穗頭中抽出,手也漸高漸揚,臂舒展開,高過頭,腰隨之左轉,隨着輪的稍頓,左手低迴,抽出的線纏在仍然慣性旋轉的錠上,整個如單翼翕張,只不過她是個無人看顧的受傷的鳥。再揚再回,嗡嗡的響聲不絕,彈撥着從西廂房和二門的耳房屋檐的夾角斜射來的光線,有大大小小的棉絮浮在昏黃的光影中,沾在她的頭上、身上。如果我那時見過棉花糖,我一定會把那景象想象成受神祕力量吹脹的大棉花糖,內面裹着黑女和她的紡車。現在,在我頭腦中的只能是皮影戲般的動感。

記得媽說黑女早早死了,是婆婆不讓喫,餓死的。

記不準了,也不敢問大我三十歲的將近八十的老媽,不知道她還會抽出多少纏在歲月的錠中的線來。亂線,對於紡線人來說,會被譏爲笨拙的,當然也就令人難堪,令人沮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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