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 流年!(小說連載27)

那場意味悠長的說話過去個把月後,立志改變現狀的林華於自家庭院外右側開了一個碾米坊。機器轟隆隆中,失業近半年的林華終於又一次“上崗”了。

村裏開碾米房,林華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本村在鎮管轄的二十三個自然村裏排名第二,是受之無愧的“鎮三甲”之一,傳統種植以糧(水稻)爲主。因人口多田地多,田地多稻穀多,稻穀多的人家,一排窗臺高的深肚子谷缸擱不下穀子,必須得在旁邊預備容量稍小的谷缸幾個,就算一般的人家至少也有幾大缸侍候。照這情形而言,碾米坊的生意哪有不好的!這是其一。

本村雖是大村,但碾米坊卻只有村北一個——獨此一家別無分店。村北距林華所在村東有多遠呢,走路至少繞兩裏,時間不少於二十分鐘,要是按雞形狀來比劃,村北是雞爪子村東是雞頭。林華少時讀過三國,曹劉孫“三足鼎立”的歷史他一清二楚,他心想要是我開了坊,村裏的生意就是“兩足鼎立”了,這既方便了村人就近碾米,又賺了錢——這一舉兩得的事,何樂而不爲呢?這是其二。

再一個說,開碾米坊對林華來說實屬專業對口。機械廠整整十年,裏頭那些個大塊頭鐵傢伙都被他整得妥妥貼貼俯首稱耳,這個不起眼的小個頭碾米機又算哪根蔥哪條蒜呢。林華這麼一想,心裏忽然湧上幾許自信。這自信並非盲目也非狂妄,而只是出於對自個經歷的尊重與對自己的一種肯定。

上!

經過反覆掂量的林華最終下定決心,給心裏的另一自己一個有力的答覆。那另一個自己原先沉默着潛伏於心底某一隅,如今它突然心潮澎湃熱情高漲,像早春裏一聽到遠遠天際低吼的春雷的召喚,就興奮得拱起身子蠢蠢欲動的蜇蟲們。

下定決心後的林華那天下午親自買菜下廚,在家擺上一桌豐盛酒席回敬一幫酒哥們。他清晰地記得,“被下崗”的落寞半年,這幫夠情夠義的朋友是怎樣好言好語撫慰他,不顧一切陪伴他,無怨無悔與他一起渡過,“落魄見人心”,哥們的舉動,難道不值得感恩,併爲此而長記心裏麼?

在另一方面,他也是在與自已那段銘心刻骨的生命歷程做一個略有歉意的告別。

喝!林華端起酒杯一一敬過,杯酒遂着喉嚨落(lou)進肚子,溫溫的,熱熱的,有點燙,那種溫柔的燙像冷冬裏暖的被窩,使人在頗爲應景的感觸中,情不自禁地想掉下淚來。


碾米坊的設備,一頭是上身大喇叭狀的整套碾米裝置,另一頭是一臺大功率柴油機。大喇叭口子向上,連接它的下截是管狀通道、可調控閘門以及大小不一的倆傳動鐵輪。碾米之前先關好閘門,再往大喇叭裏倒穀子,然後兩頭相應鐵輪上掛好長短倆傳動皮帶,一根鐵製搖把嗵嗵嗵發動柴油機,工作於是開始。

整個米坊投資多少“紅頭”呢,有人好奇地問林華。

四千五百元。

林華仰頭看看天上的白雲,很確定地說。

那麼貴!問的人咋咋舌。

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呵!林華喉結一動笑了笑。

整個米坊投資,一部分是林華與媳婦原有積蓄,另一部分母親黃名香給。當黃名香將她辛苦賺得的血汗錢一把遞給邢月轉時,做媳婦的心情有點複雜。她情不自禁脫口而出:

阿母…

她聲帶有點抖,類似於電視裏介紹唱歌技巧的那種,不過她是自然而發的。

拿上吧黃名香平靜地說,阿母曉得你們手頭緊才幫襯一下——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要是不夠用再說一聲,阿母再想法子!

黃名香說完這話,原先疊折着的眼角的褶皺像蜂蝶的雙翼,很自然地舒展開來,可見她心裏着實是舒心的。

開張後的碾米房經過一段稍爲冷清的運行後,生意逐步風生水起,這時候人累機器也累。人忙活不停,要倒穀子重複開動機器調閘門觀米色收袋口分米糠等等,機器累在沒得停歇,一轉就是大半天,倘若它會說話它應該苦着臉撐着額頭這樣說:

哎,我頭暈得實在支不住了…

村裏人來碾米的,有藤蘿裝上穀子吱咕吱咕挑來的,有跑客三腳蹬開來的,也有牛車咿呀咿呀載來的。藤蘿挑穀子的,到了目的地撂下擔子長長喘上一口氣;三腳蹬來的,下車曳下袋裏穀子丟一邊又跑客去了;牛車載來的,車上往往順便搭帶一倆孩子,一路哼着土歌熱熱鬧鬧過來,來了也不急着卸載,只滿地找水煙筒,找着了裝上自帶菸絲挪椅旁坐,美美吧上一口。

林華的米坊咋收費呢,又有人問了。

按本地碾米行情來說,穀子不按斤算按袋(擔)算。一擔穀子收費四元,一蛇皮袋也是四元。往少裏去半袋(擔)穀子兩元——那是極少見的情況,可以忽略不計;往多裏去,兩袋穀子八元,五袋穀子二十元,十袋四十元…那纔是常有的事,是要記上帳本的。

一般來說林華一天碾個幾十袋(擔)米實屬正常,這樣下來的話,每天收入百幾十元是輕而易舉,當然除了特殊情況(比如颳風下雨天)以外。這筆收入算不算多,從林華媳婦邢月轉的神情即可一目瞭然——自從生意變好後,她的嘴巴笑得都要攏不住,與人說話間,嘴角簡直要翹到天上去!

米碾一年後,由於手搖把發動柴油機太費力氣不好使,林華改裝上電機,碾米的時候只要一摁電源開關即可帶動。電機的好處除去少花力氣,另一方面也減少了響徹周圍半里的刺耳噪音,那機器運轉聲這下低得像蚊子叫,嗡嗡嗡,嗡嗡嗡,他進去米坊,再也不覺得怎樣煩躁。

不過林華有時挺懷念米坊剛開張那陣柴油機機的轟隆隆聲,一想到那聲音,他鼻子頓時酸酸的,緊接着一股熱流腳底湧上來。他也不知道爲什麼…


                                          未完待續

                                          2020.08.14.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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