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嫁1

       

        新翻修的三間青磚草房在冬日的暖陽下泛着淡青色的光澤,雪白的石灰牆壁上貼着大大的喜字。院子裏,披了新草的門樓上壓着紅紙包裹得方方正正的生磚,草把子被紅紙捲成了棒狀,上面插着一雙嶄新的紅筷子。門柱的磚雖然已有些斑駁凋落,但被洗刷的乾乾淨淨,左邊貼着“青龍”,右邊貼着“白虎”。黑油漆把本已開裂的大門漆得黝黑鋥亮,就像一件滿是補丁的衣服重新上了色一般,雖然有些破敗卻並不陳舊。門上紅紅的對聯寫着:“鳳麟起舞,珠壁聯輝”。新糊的紅燈籠掛在翹起的門樓檐角下,因爲是白天,燈籠裏面並沒有點蠟燭,空蕩蕩的在冷風中左右搖擺着。院子裏人聲鼎沸,熱鬧非凡,大人小孩出出入入,一個個都是滿面春風。門口的青石板被踏得光滑如鏡,紅紅綠綠的鞭炮皮散落在四周,幾塊未熄滅的依舊冒着細細的青煙。

        這裏的乾淨熱鬧與周圍幾處低矮破舊的土坯茅草房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那些房子只是淺淺的地基是幾塊不方不正的沙礫石砌成的,除此,再也沒有一塊磚瓦。伸出的屋檐是用木橛子做成的,年代太久,都有些歪斜了。深褐色的茅草披得厚厚的,似乎要將開裂的土牆壓塌似的。這些土坯房的大門和窗戶上也貼着紅喜字和對聯。顯然這一片房子都是一家人,今天正在紅紅火火地娶媳婦。

        這就是花家嶺正在娶親的陸家。在這個只有幾十戶人家的小小山村裏,陸家雖然貧窮卻也算是人強馬壯,弟兄六人個個血氣方剛,都是莊稼地裏的好手,平時除了整理自己家的幾畝薄田,就是外出給人做短工,掙個勉強溫飽。近七旬的老母親何氏身體硬朗,眼不花耳不聾,平時與六個兒子生活在一起,善於精打細算,日子過得滴水不漏,每日裏調教着幾個兒媳,把家裏拾掇得井井有條。

        陸家的六個兒子,雖然身強力壯,勤快能幹,卻因爲家裏一直窮得叮噹響,所以幾乎沒有一個是正兒巴經娶房媳婦的。

        老大陸懷福,好歹從外地買了個媳婦,誰知這個女人壽短命薄,早早就離了人世,連半個兒女也沒留下,由於家窮也沒再續絃。老二陸懷祿,早年從關外領回來個東洋女,也有人說是他從窯子裏買裏的妓女,那女人生的小巧玲瓏,十分乖巧,幹活手腳麻利,兩人有一個兒子叫狗子。老三陸懷壽一直沒成家,長年在外做長工。老四陸懷喜到大山裏販柿餅子,用六個白麪饅頭換了個小他16歲的媳婦,嫁過來時還是個只有11歲的孩子,養到17才圓了房。老五陸懷財娶了個傻媳婦,憨憨厚厚,話語不多,只知道幹活。老六陸懷發自小生的皮白肉細,像個書生。幾個哥哥也喜歡他,於是省喫儉用送他去學堂讀了幾年書,成了家裏唯一識文斷字的主。

        兄弟幾個空有一身好皮囊,娶的媳婦在別人眼裏沒有一個是正路子來的,難免感到有些低人一等。於是全家人一商量,決定無論如何都要給老六明媒正娶的找個媳婦。又加上近幾年,陸家勤儉持家,一家人掙的錢置了不少土地,日子也開始紅火起來。陸家老太太到處託人說親,最終相中了郝家堡破落鄉紳郝壽章的閨女。雖說郝家已家道中落,但畢竟曾是鄉紳,身份也就在哪兒,對花家領這個小山村的人來說,那就是個高貴的門第。於是陸家遞了八字,下了聘禮,選了個良辰吉日,吹吹打打把這郝閨女迎進了門。

        陸家傾其全力,一定要把老六的婚禮辦的風風光光,體體面面。要讓花家嶺的老老少少看看,老陸家終於翻身了,也是村裏有頭有臉的人家了。要田有田,要新房有新房,人丁興旺、家庭團結。就像一盞剛灌滿油的明燈,旺盛的火焰不但光亮足,還啪啪的發出鼓耳朵的響聲。

        陸家這次可真是揚眉吐氣了,全村凡是能來的都來了,不管喜錢出多少,無不殷勤的讚譽着陸家新房的漂亮寬敞和新娘出身的高貴。賀喜者一個個滿臉堆笑,拱手祝賀:“恭喜恭喜。”“可賀可賀。”那些過去有些疏遠他們的同姓本家,此時也是盡心盡力,跑前跑後地幫忙。他們都看得出來,陸家要發跡了,以後還指不定自己就要依靠着他們家呢。陸家弟兄個個勤快能幹,以後地產資財自然會更多,若是再生一大羣兒子,那真是要人有人,要地有地,照這個趨勢下去,只一想就覺得不得了。

        大家裏裏外外爲老六娶親忙活着,只有17歲的老四媳婦,挺着大肚子坐在自家的炕頭上,通過小小的南窗一臉羨慕地向這邊張望着。雖然外面的景緻她一點也看不到,但從鞭炮聲和人們的歡笑聲以及巷子裏急匆匆的腳步聲中,她真切的感受到老六婚事的場面是多麼熱鬧。只是因爲自己重身,怕衝了喜,所以只能無奈地藏在家裏,既幫不上什麼忙,也看不到什麼景緻。但她想象不出外面到底是怎樣熱鬧,自己雖是個快要生孩子的媳婦,卻從未嘗到過結婚當日的滋味。因爲她沒坐過轎子,沒舉行過儀式,她只是個童養媳而已。

        老四媳婦,輕輕撫摸着自己的肚子,若有所思的望着窗外。一束冬日少有的暖陽潑灑在她的身上,冰冷的土炕似乎也不那麼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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