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東去》• 長篇連載 • 五十四 • 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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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夏戰役取得勝利爲馬步芳的崛起奠定了基礎,從此,馬麟在青海的地位開始動搖,叔侄兩代人的決裂迅速公開化。

        西寧周家泉官邸,會客廳裏碩大的銅火盆散發出陣陣暖意。馬元海、韓起功、馬祿、馬步鑾、馬忠義、馬德……除了玉樹邊防司令馬訓外,馬步芳在青海軍政系統的心腹們幾乎都到了。客廳上席的沙發上,馬步芳正襟危坐,面無表情。

        "我一生有兩件事很值得驕傲。一件是沒有老師,一件是沒有長官"。

        房間裏有點熱,馬步芳解開了軍裝衣領上的風紀扣。

        "這次寧夏拒孫,寒冬臘月,我們躍進磴口,轉戰銀川,靠的就是實幹精神和拼命勁頭!現在國家形勢好,蔣委員長、白長官也是相當看重我們青海的,隔壁的兀個尕人也要讓我們三分的!當然了,人尕鬼大,我們還是不要大意"

        馬步芳一直把尾隨紅軍進入川陝一帶的中央軍第一軍軍長鬍宗南抱有戒心並在背後公開稱呼其爲"尕人"。

        "這就是機會來了,我們青海要大開發、大建設,我們寧海軍要搞現代式改造!寧海軍,這個名字先不好,一聽就是北洋時代軍閥的隊伍,你讓外人阿門說呢?"

        "啊哼!"

        他大聲清了一下嗓子,狠狠地瞅了一眼正在火盆邊昏昏欲睡的騎兵旅旅長韓起功。

        "傳令兵,窗子開開一些!"

        他一個人氣乎乎地講着。

        "……和外省比,青海各方面都不好,這麼些年間過了,沒有進步!軍隊現代式改造不夠,省政府讓一幫老卡擋們霸着,阿門發展?我們有的人就是青海的馮玉祥,只會練兵,不知道國民革命!馮玉祥只知道打仗搶地盤,不講主義和革命,就該下臺!我們青海也有馮玉祥,青海的馮玉祥不下臺,兀是他的背後有人撐着呢,有隊伍撐着呢!步騎混成旅,寧海軍最能打仗的隊伍,有的人夾在胳肢窩裏不出來的,要這樣的隊伍幹什麼?我們在寧夏和孫殿英拼老命,響峽旅長在古城娶尕奶奶……"

        在宋子文、白崇禧支持下,一九三四年春,馬步芳以改編後的國民革命軍新編第二軍軍長名義突然出手,免去馬峻步騎混成旅旅長職務。念其父子兩代歷史上對寧海軍有功,又打過不少惡仗,委以青海省政府委員虛銜,但不得參與青海軍政事務,不得在青海境內逗留,僅配備數名衛士限期回到古城養老。

        隨後,失去馬峻支持的馬麟受侄兒馬步芳進一步逼迫,於同年秋季經蔣介石批准赴麥加朝覲,馬步芳代理青海省政府主席。

        一場倒春寒把響峽鎮剛剛綻苞的杏花全凍掉了,田野裏、山嶺上落滿了嬌嫩嫩的、粉色的、白色的花瓣,寒風夾雜着雪花從陰沉的像鑌鐵一樣沉重的空中吹來,溼冷的感覺從腿上一直浸入心中。

        新任命的代旅長楊金山侷促不安地坐在旅長室辦公桌旁一把沒有扶手的靠背椅上,身子僵直着不知道該說什麼,馬靴底上沾着一層稀黃泥。

        "金山,你是我一手帶出來的人,以後……混成旅的弟兄們……就靠你了……"

        馬峻鼻子一陣酸,他強忍着不讓楊金山看出自己內心的傷感和無奈。

        "在公文正式發表前,我要最後行使一次旅長的權力……"

        "旅長儘管吩咐就是,旅長不只是我長官,還是我的兄長和老師,將來也是!"

        楊金山的話發自內心。

        "好,不愧我們兄弟一場!"

        參謀長陳奇峯是自己從古城帶過來的鄉黨,年輕有爲,頭腦清楚,文化軍事素質俱佳,但在青海軍政各界沒有人脈,留下來只有受欺負的份。馬峻以旅長名義給自己當年鳳林書院的同窗好友、甘肅法政學堂校長水桑寫了一份推薦信,推薦陳奇峯去法政學堂仼教,並加蓋了國民革命軍新編第一軍步騎混成旅關防。

        "六十一,我們走,這裏……再沒留頭了!"

        天氣寒冷,操場上全是稀泥,隊伍沒有出操。按照馬峻多年來立下的規矩,這天士兵們都在營房裏聽各自營長訓話。

        馬峻拒絕了楊金山關於和營以上軍官告別的提議,和六十一翻身上馬,頭也不回地向旅部大門外走去,兩匹戰馬急促地踩着碎步,新釘的馬掌在用青石板鋪成的便道上發出一陣陣沉悶的敲擊聲。

        四十八歲,對一個男人來說正是心智成熟,身板硬朗,經驗豐富的好年齡。然而正是這個年齡,馬峻爲之奮鬥了半生的軍旅生涯卻戛然而止。好在有父親留下的豐厚家產,有冶海澈這個剛強能幹的妻子,有一雙健康聰明的兒女,尤其是有他和倉瓊的愛情,除了無奈和心灰意冷,馬峻並不感到有多大的落差。

        而對已經成爲隴右地區大資本家的康念雲來說,馬峻解甲歸田無疑是一件大好事。馬峻回到家裏的第一天晚上,康念雲就匆匆趕到皇寺街看望。

        "主麻哥今天能回來,這個事我心裏悄悄地盼着有幾年了,你一來我的膽子就正了。他青海的隊伍不是中央的隊伍,是馬家的隊伍,終究成不了大氣候。現在日本人強勢的很,我看除了東三省,熱河、察哈爾……遲早還是要讓日本人佔了。要說這個禍根還是從滿清時代留下的嘛,請客容易伺客難嘛,你打不過俄國鬼,請來日本鬼打,俄國鬼打走了,日本鬼不走了,你說這滿清做了個啥買賣嘛!國家現在是蔣委員長拿事,等他收拾了南方的共產就打日本……反正不管他打共產還是打日本,軍隊要喫飯,就離不開我們糧貨行。還有,過去我們販羊毛、販皮子,賣的是原料,現在我思謀着把上海、天津的老闆們請到古城,我們辦毛呢廠、皮革廠,幹幾件大事情!"

        馬四七、康佛響在世時,馬康兩家的合夥生意一直由兩個老漢商量着辦,兩家對本,風險共擔。兩位老漢先後無常之後,馬峻一心一意在青海乾事,生意全部由康念雲一人操心,多少年下來,康念雲的兩鬢已經有點花白。可說起生意上的事來,他是越說越精神,甚至讓馬峻感到康念雲對中國形勢的分析比自己這個職業軍人還透脫!

        "我當了半輩子兵,生意上的事我不懂,還是不摻合好吧?"

        馬峻對做生意的確一竅不通。

        "阿里的話,咱哥倆一聯手,生意一定紅火!你是旅長、青海省政府委員,你只要在我跟前一坐,我的那個膽就正了!"

        "旅長……旅長已經當罷了!"

        馬峻顯得有些尷尬。

        "當罷了阿門裏,當罷了也是旅長,嫂子,牡丹花開水來的!"

        康念雲說得有些口乾。

        "康掌櫃真會說話,說得我個鍋頭巷裏出來的女人都所懂了半個意思!黑妮哈,快讓她們添茶來!"

        冶海澈對坐在西耳房裏聽候的黑妮哈說。

        銅壺裏滾燙的開水衝進景德鎮薄胎白釉大號蓋碗中,上等滇春茶配着黃冰糖、枸杞子、焦紅栆、幹杏仁,湯色黃中透紅,釅釅地散發出一陣茶香。康念雲用碗蓋輕輕颳了幾下,深深地貪婪似地飲了一口,然後眯上眼睛品了一陣,好像他三天三夜沒有喝茶一樣。

        "哎呦,對了,今個晚上咋沒看見新媳婦,兄弟來了也不問個話來……聽說她阿哥是藏民的大和尚,這以後收毛收皮子又方便了不少!"

        "倉瓊妹妹身子有些不舒服,我讓她早些歇息了!"

        冶海澈接過了話茬。

        "你還是讓她過來給我兄弟添個茶吧,我們哥倆多少年沒這樣坐了!"

        馬峻讓黑妮哈去後院叫倉瓊過來給康念雲問個安。

        堂屋雪亮的汽燈下,倉瓊牽着黑妮哈的手走了進來,幾個月的時間,她們倆已經由冤家對頭變成了無話不說的好朋友。

        "康掌櫃好!倉瓊小恙,沒有爲您讓茶,還請海涵!"

        "不是不是,主麻娶了個寶,藏起來不讓看也對,可我不是外人呀!主麻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對,不是外人,不是外人!"

        白天忙亂中沒有留意,這時馬峻才欣喜地發現倉瓊已經有了身孕,從微微凸起又略顯平坦的肚子看,應該是個可愛的女兒……

        "那康掌櫃多坐一會,響峽,姐姐,我先下去了!"

        倉瓊穿着長夾襖,藍細布底子上印着一串串碎碎的白丁香。五月的古城,晚上天氣還有些涼,但倉瓊臉上卻滲着一層薄汗,臉頰兩邊潮熱發紅,像極了一朵盛開的桃花,甚是好看。

        送走康念雲後,家裏大大小小、上上下下,都準備歇息了。自從兩個娃漸漸長大成人,四十五歲後馬峻和冶海澈就分房而睡了,慣常馬峻回家睡堂屋西炕,由睡在隔壁西耳房的六十一伺候,冶海澈自己睡西廂房北炕,有什麼事情彼此喊一聲就能聽見。只有家裏有什麼大事情要商量時,冶海澈纔會留下和馬峻一起睡在上房堂屋裏。本來馬峻這次回家和以往不一樣,這次回來就不走了,這是妻子多少年來盼着的一天。然而從今天進門那一刻起,馬峻就感覺到冶海澈一直在強顏歡笑,似乎有什麼事情一直重重地壓在她心頭,高興不起來。

        "六十一……今晚上……你和黑妮哈住吧,我……陪你阿巴,我們……有事情要說……"

        妻子說的很喫力,氣息像遊絲一樣低沉而緩慢。家裏又出什麼事情了呢?馬峻忐忑不安地跟着冶海澈走進了堂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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