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痕跡】我們即將在此相遇

大概是自己太久沒喝得那麼爽了,回到家,一沾上牀,就能睡得人事不省。

昏昏沉沉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是正午十二點了。徐溪如俏麗的身姿映入眼簾。她靠着窗欄,目光癡癡地望着一盆擱在陽臺角落的多肉,偶爾會伸出修長的手指去撥弄幾下。雖然身上穿着的,只是一件寬鬆的裙子,可逆光望去,若隱若現的曲線卻更加迷人。

黃曾榆好像從昏睡的狀態中清醒過來了,可發愣地盯着她美好的胴體,又好像從清醒的狀態裏陷入了另一種昏迷,於是什麼話也沒有說出來。反而是她不經意回過頭,才發覺他已經睜大了雙眼,失神地望着自己,緩緩一笑,開口說道:“終於知道醒了?快去喫飯吧,我做好了,都放在茶几上。”

“妹妹快放學了,我等她一起喫。”他還是木然地盯着她,彷彿對喫飯的事情毫不在意。

“不記得了?”溪如說着,向他走來。窗外的陽光霎時衝進他的視線,他不由得迅速合上雙眼。等到適應這明媚的光芒時,她早已經到牀邊坐定,俯身貼在他的胸口,不無溫柔地說道:“妹妹昨天提到過,會在學校裏喫飯。”

“大概是睡糊塗了,什麼都不記得。”

“啊?連我都不記得了嗎?”溪如擡起頭,委屈而挑逗地揚眉。

“記得。你說的都記得好得很。”他應着,昂頭望向天花板,似問非問地說道,“是今天去選衣服吧?”

“對啊,那不也得先喫飯嗎?”她的指尖隔着薄薄的被子滑過他的身體,彷彿電流一般刺激着他的身體。

他打了個哈欠,努力不去想這曖昧的氛圍,只說道:“大概是才醒,沒什麼胃口,先送你去上班吧。”

“也是。你不說我都忘了,還得去值班呢。”她似乎因這提醒纔想起上班這件事,眼神裏劃過一絲不可察覺的掃興,起身快步走到衣櫃前精挑細選起來,“可是你爲什麼請了三天的公休?要去給石宛靈的婚禮幫忙?”

黃曾榆沒有回答她,轉身進了衛生間洗漱,然後穿着整齊地坐在沙發好一會兒,也沒見她走出來。他便起身把放在茶几上的幾碟家菜小菜統統移到了冰箱裏,回到客廳倒水時,才見她慢悠悠地從裏屋走了出來。寬大的碎花裙換成了幹練的牛仔褲,上身則是再尋常不過的白色T恤,及肩的中發被整齊地梳到腦後。

“很好看。”他不經心地誇獎了一句,瞥了一眼手錶,又接着說道,“快一點鐘了,我們得抓緊時間,萬一堵車很容易遲到的。”

“嗯。”她應聲向他走來,嫺熟地伸出左手攬住他的手臂,右手按住斜挎的小方包,欣欣然走出門外。

雖然凌晨溼重的露水顯現出幾分入秋的物候,但所幸正午時刻的天氣還十分溫和。他打開車載音響,放了一張Racoon

Racoon的專輯。名稱似乎是Young Wolf,不過他記不清了,只知道音樂還不賴。婉轉沉吟的歌聲、舒緩放鬆的節奏非但沒有破壞此刻的暢然,反而賦予了明朗天氣一種強烈的復古感。

從車裏往外看,彷彿有一層薄薄的暖意,輕巧地覆在來往的車輛上。她有些莫名的興致,目光盯着那些一閃而過的、看不清的圖景,一臉滿足地笑着,覺得此時此刻,一切都是令人心安的燦爛。

直至車開到了溪如所在公司的樓下,黃曾榆才終於關上音響,開口說道:“我六點來這裏接你。”

“今天可能要晚一點,劉姐請了假,辦公室事情比較多。”她解開安全帶,思忖了一會兒,才建議道:“七點再來吧,晚飯不在一起吃了。反正買衣服的時候也可以一塊兒散步。”

他點點頭,望着她走到車外,忽然迅速地解開了安全帶,打開車門,快步追上,擋在她的面前,緊緊地抱了她一下,低沉的嗓音說着幼稚的話:“工作也要開心哦。”說完,便匆匆跑回了車裏,連頭也不回。

她粲然一笑,轉身看着這個偶爾也會孩子氣十足的男人。他迅速逃進車裏喘着粗氣,平靜過後,才向她憨憨地笑了一下。溪如便微微地朝他揮一揮手,目送他離開過後,才止不住地笑意地向電梯走去。

黃曾榆一時想不到去哪兒,但在匆忙上車時意外地注意到了後座的相機,便驅車到了遠郊的雲落山公園,輕而易舉地找了個停車位,便下了車,又從後座取出了相機包,準備登山採風。

推開硃紅的山門。

狹長的小徑是長有青苔的石階。行至半途,擡起頭朝高處望一望,天空已成一線,清涼的石塊間攀援的枝葉,是蔥綠且稚嫩的,簡直還是初夏的氣息。

這是一條少有人知的小路,雖然路徑不長,風景也說不上如何奇絕,但是自從陳景行領他走過這一條路,他每每孤身來雲落山,便再不走尋常的大道了。

行至半程,繞過斑駁腐朽的鐵門,景象便豁然開朗,澄藍透亮的天空上有幾朵形狀各異的白雲。映在眼前的卻是一方早已荒蕪的水池,碧綠的水苔慢慢一池,散發出古怪難聞的味道。他皺皺眉,卻並不意外。

一路愜意,他的腳步也越發輕快。沒一會兒工夫就走到了山頂,山頂有歇涼的亭子,來往的風吹得人心神盪漾。他把左腳盤到右腿下,右腿來回蕩着,又伸出身子趴着望向環城的河流。眺望遠處,臨近山腳的地方,晴光瀲灩,半枯的芳菲連波而去,波上花草卻向岸,他於是又拿起了單反。

俯瞰這城市鱗次櫛比的大樓,他的目光卻好像沒有落定的地方。他有些乏味地靠在石柱上,似乎有了一些睡意,便在穿梭的風裏小憩了一會兒。

下山時,他繞回了開闊的大道,在半山腰,一座香火繚繞的寺廟前停住腳步。陰涼匍匐在木門石階下,他卻不作停留,排闥而入,徑直走向屋內。不安寧的心彷彿也小心翼翼地越過門檻,踏入莊嚴肅穆的靜謐中,頃刻平靜下來。

廟裏人影寥寥,他四處走過,又拍了一些照片,才略帶不捨地離開了。

大概連他自己也沒有想到,抵達市中心附近已經是快四點的事情了。他就近在一家熱熱鬧鬧的餐館坐下來,隨意點了兩個家常菜,不慌不張地喫完,便在附近慢悠悠地散步。

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兒時居住的地方,房子是爸爸單位的,在他記憶裏,他就和爸爸媽媽一起擠在其中狹小的一間。很久沒有來過,似乎變化不少。最明顯的便是周圍門面裏的人已完全不知道他是誰,沒人跟他熟絡地打招呼,更不會有人主動遞給他一塊大白兔奶糖。

他不由得笑了起來,腳步更加輕盈。可走到三樓,他才發覺上四樓的通道不知何時有了一扇緊鎖的鐵門。他只好停留在原地。不過舊式的房子,樓梯間總是修得格外寬敞,又有一面極大的落地窗,他俯瞰着周圍的人們,倒也不算無聊。

落地窗的玻璃斑駁碎在地上,泛黃的鐵鏽被風略略一吹,便泛出難聞的氣味。穿過這些窗格望過去,他看見一個身形模樣都還算出挑的少年,那少年隨意蹲在地上,卻流露出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痞氣。

黃曾榆走到窗沿邊站着,耳畔是呼嘯而過的穿堂風。

那少年似乎也注意到了這份窺視,擡起頭,目光不善地盯着他。

他有些慌張地笑了一下。

少年也低下頭,似乎也在笑,卻彷彿聽見了什麼呼喊,匆匆起身,轉身徑直跑進過道。

他驟然失去了觀察的對象,頓覺無聊,便往上走幾步,在灰撲撲的臺階上坐定。七月流火,身邊的風涼颼颼的,他無所事事,更覺得受不住。可隨着天色漸晚,殷紅的霞光與草黃的天空緩緩褪去身影,絢爛逝去,明亮的燈火便從窗格里一點點映入他的雙眼。

正失神,頭頂的門便吱呀呀開了又關上,刺耳的聲響在空空的大樓迴盪。他聽到兩個人輕輕的腳步聲。那腳步略停頓了一下,還是慢悠悠地從他身邊走過。

“我們去廣場上散步。”走到方纔他佇立的窗沿邊,滿頭白髮的老先生才大聲地說着,似乎是在對緊緊跟在身旁的、年紀相仿的老太太說。

可是他卻莫名其妙地低聲喊了一句:“路上小心啊。”

兩位老人家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腳步,仔細地盯住他。老先生好像認出他來了,又好像沒有,只是一陣低聲的喃喃自語。反而是老太太先說了一句:“要入秋了,可別坐在地上,地上寒氣重。”

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麼,老先生便爽朗地笑了,搶先開口道:“嗐,年輕人,身子骨硬實,哪兒聽得進這些。”

老太太於是很不高興地撇過頭去,把手從老先生的臂彎裏抽出來,老先生只好又附和了一句:“不過你說得很好。”

他看着老太太故作生氣的撒嬌,又看着老先生慌里慌張的應和,便連忙起身說道:“嗯嗯,不聽老人言,喫虧在眼前。我以後一定注意。”

兩個白髮蒼蒼的人像孩子似的地笑了起來。老太太笑得高興,手順溜地滑回老先生的臂彎。老先生自然笑得更加暢快,說起話也是快樂的意味:“去跳舞,我們去廣場跳舞。”

他目送着那兩個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樓梯角,可蹣跚的腳步聲和伴着說笑的歡樂卻在這裏久久迴響。他在窗沿邊又停留了一會兒,卻再沒見到那個少年的瘦削身影。

四周的風更加涼了,他扣上襯衫的第一顆釦子,學着二位老人的悠閒愉快,慢晃晃地離開了。回頭望去,被夕陽拉扯出怪異長度的影子,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融入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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